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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優越感使您覺得受到了侮辱——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興緻勃勃地說。「怪不得您對他耿耿于懷。我堅信,他不僅聰明過人,他的心靈也肯定非常高尚,您只要看看他那雙眼睛,如果……」
「如果他侈談高尚的誠實……①」列日涅夫接着話茬說。
① 語出格里鮑耶陀夫的喜劇《智慧的痛苦》。
「您再惹我生氣,我可要哭了。我真後悔沒有到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那兒去,反而留下來陪您。我不值得為您這樣做。別再惹我了。」她可憐巴巴地說。「您還是給我談談他的青年時代吧。」
「談談羅亭的青年時代?」
「是的,您不是跟我說過,您十分瞭解他,早就跟他認識了嗎?」
列日涅夫站起來在房間裡踱了一圈。
「是的,」他開始說道,「我非常瞭解他。您要我跟您談談他的青年時代嗎?那我就遵命了。他出身在T省的一個破落地主家庭,出生不久父親便死了,只留下孤兒寡母,他母親極其善良,對他百般寵愛,自己只吃燕麥粉,把僅有的錢都花在他身上。他到莫斯科求學,起初靠一位叔叔資助,等到他長大了,羽毛豐滿了,就靠一位富裕的公爵接濟,因為他們臭味相投……請原諒,我不再……因為他們成了朋友。後來他進了大學。在大學裡我認識了他,並且成了親密的朋友。關於我們當時的生活,我以後再跟您談,現在我不想說。後來他就出國了……」
列日涅夫繼續在房間裡踱步;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的目光跟隨着他。
「在國外,」他繼續說道,「他難得給母親寫信,總共回來看過她一次,住了十來天……老人臨終的時候兒子也不在身邊,由別人陪着,不過直到嚥氣她都一直盯著兒子的畫像。我住在T省期間曾去看望過她幾次,這女人心真好,極其好客,一直用櫻桃醬招待我。她愛自己的米嘉愛得發瘋。畢巧林①派的先生們會對您說,我們始終愛那些自身缺乏愛心的人;而我卻認為,天下的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尤其是遠遊在外的孩子。後來我在國外遇到了羅亭,那時候一位女士跟他相好,那女士也是俄國人,學究氣很重,年紀已經不輕,相貌也平平,女學究一般都是這模樣……他跟她廝混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最後把那女人甩了……啊,不,我說錯了:是那女人把他甩了。那時候我也把他甩了。就這些。」
① 俄國詩人萊蒙托夫的小說《當代英雄》中的主人公。
列日涅夫不再說話,用手捋了捋額頭,坐到沙發上,好像很疲倦的樣子。
「您知道嗎,米哈依洛·米哈雷奇,」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說,「我看您這個人很惡劣;真的,您比比加索夫好不了多少。我相信您說的一切都是真話,沒有半句假話。不過這一切都被您抹上了一層令人厭惡的色彩!那可憐的老母親,她的一片拳拳之心,她孤獨的死亡,那位女士……何必要說這些呢?……您知道嗎,即使是最傑出的人,也可以用這樣的色彩來描繪他的一生——請注意,用不着再增加什麼內容——那麼誰聽了都會害怕的!要知道這也是一種誹謗!」
列日涅夫站起來又繞着房間踱了一圈。
「我根本不想讓您害怕,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他終於說道。「我也並不是一個愛誹謗的人。不過麼,」他想了想補充道,「您說的確實有點道理。我沒有誹謗羅亭;不過誰知道呢!也許從那以後他已經有了變化,也許是我錯怪了他。」
「啊!您看……那麼請您答應我,您要恢復和他交往,更好地瞭解他,然後再告訴我您對他的最後結論。」
「遵命……你怎麼不聲不響啊,謝爾蓋·巴甫雷奇?」
沃倫采夫愣了一下,抬起頭,彷彿被人從睡夢中叫醒似的。
「我有什麼可說的!我不瞭解他,再說我今天頭疼。」
「今天你的臉色真的有點蒼白,」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說,「你不舒服嗎?」
「我頭疼。」沃倫采夫重複了一句,便走了出去。
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和列日涅夫望着他遠去的背影,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但是一句話也沒說。沃倫采夫的心事無論是對她還是對他都不是什麼秘密。
六
兩個月過去了。這期間羅亭几乎沒有離開過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的家。她離了他就沒法過日子。向他訴說自己的身世,傾聽他的議論,這成了她的一種需要。有一次他推說自己的錢花光了想離開,她就給了他五百盧布。他還向沃倫采夫借了二百盧布。比加索夫拜訪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的次數比先前少多了;羅亭的存在給他造成了一種壓力。當然,感到這種壓力的並非比加索夫一個人。
「我不喜歡這位才子,」他經常這樣說,「說話裝腔作勢,活脫脫是俄國小說中的英雄,一說到『我』便洋洋得意地停頓一下……『我怎麼樣,我怎麼樣』……盡用些拖泥帶水的詞語。你打個噴嚏,他會馬上證明你為什麼打噴嚏而不是咳嗽……他誇獎你就好像在給你陞官晉爵……假如他責備自己,那就把自己罵得一文不值,你還以為他今後再也沒有臉活在這世界上呢。根本不是那回事!他反而高興得像喝了伏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