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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一個糶米豆的過來,程謨叫住,與他講定了價錢,說過次日取錢。那糶糧的人已是應允。程謨往裡面取升,這劉恭的老婆對了那糶糧的人把嘴扭兩扭,把眼擠一擠,悄悄說:「他慣賒人的東西,不肯還人的錢價;要得緊了,還要打人。」程謨取出升來,那糶米豆的人變了卦,挑了擔子一溜風走了。程謨曉得是他破去,已是懷恨在心。過了半日,又有一個賣面的過來,程謨叫住,又與他講過要賒。那賣面的滿口應承。程謨進房取秤,又喜劉恭兩口子都又不在跟前,滿望賒成了面,要烙餅充饑。誰知那劉恭好好在屋裡坐著,聽見程謨賒面,走出門前,正在那裡指手畫腳的破敗;程謨取秤出來,撞了個滿面。賣面的挑了擔就走。程謨叫他轉來,他說:「小本生意,自來不賒。」頭也不回的去了。
程謨向劉恭說道:「你這兩個老畜生也可惡之極!我合你往日無仇,今世無冤,我合你是隔着一堵牆的緊鄰,我沒生意,一日有得飯吃,你升合不肯借我也自罷了;我向人賒升米吃,你老婆破了。我等了半日,再向人賒斤面吃,你這賊老忘八羔子又破了我的!」
看官聽說:你想這劉恭兩個雌雄大蟲,豈是叫人數落、受人罵老忘八羔子的人?遂說:「沒廉恥的強賊!有本事的吃飯,為甚麼要賒人的東西,又不還人的錢價?叫人上門上戶的嚷叫,攪擾我緊鄰沒有體面!是我明白叫他不賒與你,你敢咬了我的鷄巴!我還要攆了你去,不許你在我左邊居住哩!」程謨不忿,捏起盆大的拳頭照着劉恭帶眼睛鼻子只一拳,誰知這劉恭甚不禁打,把個鼻子打偏在一邊,一隻眼睛珠打出弔在地上,鮮血迸流。劉恭的老婆上前救護,被程謨在胯子上一腳,拐的跌了夠一丈多遠,睡在地上哼哼。程謨把劉恭象拖狗的一般拉到路西牆根底下,拾起一塊捧椎樣的瓮邊,劈頭亂打,打得腦蓋五花迸裂、骨髓橫流。眾街坊一來懼程謨的凶勢,實是喜歡這兩個歪人一個打死,一個償命,清靜了這條街道。
程謨見劉恭死停當了,對著眾人說道:「列位高鄰,我程謨償了劉恭的命,劉恭被我送了命,一霎時替列位除了這兩害,何如?」眾人說道:「你既一時性氣做了這事,你放心打官司。你的盤纏,我程嫂子的過活,你都別管,都在俺街裡身上。」程謨趴倒地,替眾人磕了頓頭,佯長跟了地方總甲去了。眾人感他除了這劉恭的大害,審錄解審,每次都是街裡上與他攢錢使用。還有常送東西與他監裡吃的。他的媳婦子雖是醜陋,卻不曾嫁人,亦不曾養漢,與人家看磨做活,受窮苦過。程謨駁了三招,問了死罪,坐在監中,成了監霸,倒比做光棍的時候好過。
一年,巡按按臨東昌,武城縣將監內重犯僉了長解,押往東昌審錄。別個囚犯的長解偏偏都好,只有這程謨的長解叫是張雲,一個趙祿,在路上把這程謨千方百計的凌辱,一日五六頓吃飯,遇酒就飲,遇肉就吃,都叫程謨認錢;晚間宿下,把程謨繩纏鎖綁,腳練手扭,不肯放鬆。程謨說道:「我又不是反賊強盜,不過是打殺了人,問了抵償,我待逃走不成?你一路吃酒吃肉,僱頭口,認宿錢,我絶不吝惜,你二位還待如何只這般凌虐?我程謨遇文王施禮樂,遇桀紂動干戈,你休要趕盡殺絶了!」張雲、趙祿說道:「俺就將你趕盡殺絶,你敢怎麼樣?」程謨說道:「誰敢怎麼樣的?只是合二位沒有仇,為甚麼二位合我做對的緊?」張雲對趙祿道:「且別與他說話,等審了錄回來,路上合他算帳。‘鼻涕往上流’,倒發落起咱來了!」
到了東昌,按院掛了牌,定了日子審錄。張雲、趙祿把程謨帶到察院前伺候。程謨當着眾人就要脫了褲子屙屎。眾人說:「好不省事!這是甚麼所在?你就這裡屙屎!叫人怎麼存站?」程謨說:「你看爺們!我沒的不是個人麼?這二位公差,他不依我往背淨處解手,我可怎麼樣的?」別的解子們都說張雲、趙祿的不是:「這是人命的犯人,你沒的不叫他屙屎?這叫他屙在這裡,甚麼道理?」張雲見眾人不然,同了趙祿押了程謨到一個空闊所在解手。
程謨看得旁邊沒有別人,止有二人在側,央張雲解了褲,墩下屙完了屎,又央張雲與他結褲帶,他將長枷梢望着張雲鼻樑上儘力一砍,砍深二寸,鮮血上流,昏倒在地。趙祿上前扯他的鐵鎖,程謨就勢趕上,將手扭在趙祿太陽穴上一搗,搗上了個碗大的窟窿,暈倒在地。程謨在牌坊石坐上將扭磕開,褪出手來,將腳上的鐵鐐擰成兩截,提起扭來望着張雲、趙祿頭上每人狠力一下,腦髓流了一地,魂也沒還一還,竟灑手佯長往酆都去了!程謨手裡拿着磕下來的手扭做了兵器,又把那斷了的腳鐐開了出來,放開腳飛跑出城。
有人見兩個公差打死在地,一片長板丟棄在旁,報知了武城知縣。差人察驗,知是走了程謨,四下差人跟捉,那有程謨的蹤影?只得稟知了按院,勒了嚴限拿人,番役都上了比較,搜捕的萬分嚴緊。
有人說:程謨的那個老婆在刑房書手張瑞風家管碾子,只怕他知情也未見得。三四個公人尋到那裡。其實張瑞風家把程謨的老婆叫將出來,眾人見了這個藍縷醜鬼的模樣,自然罷了。誰知合該有事,天意巧於弄人。張瑞風家抵死賴說沒有程謨的老婆在家。這些差人越發疑心起來。又兼這張瑞風衙門裡起他的綽號叫是「臭蟲」,人人都惱他的。眾人齊聲說道:「這是奉上司明文,怕他做甚?到他裡面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