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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昭見了他拿定主意,再說也徒有變臉而已,沒奈何,只得應承。但這秀才的恩典,除了不得罷了,但他自己那一個封起的銀子,使動了一半,卻要湊足了退還與他,那裡得又有?只得再去央他,只當問他借五六十兩銀子的一般,添了還人。他大撒起賴來,發作說道:「我看你斷不肯慨然做個人情叫我知感,你將來必定人也做不着、鬼也做不着才罷。我實對你說:你若把這個秀才,或是臨時開了你自己的那個名字上去,或是與我弄不停當,你也休想要去會試,我合你到京中棋盤街上,禮部門前,我出上這個老秀才,你出上你的小舉人,我們大家了當!」唬得宗昭流水陪罪不迭,閉了口跑的回家。他父親把幾畝水田典了與人,又揭了重利錢債,除還了人,剩下的,打發兒子上京。可可的又不中進士,揭了曉,落第回來。
這汪為露常常的綽攬了分上,自己收了銀錢,不管事體順理不順理,麻蚍丁腿一般,逼住了教宗昭寫書。被那府縣把一個少年舉子看做了個極沒行止的頑皮,那知道都是汪為露干的勾當。後來越發替宗昭刊了圖書,凡有公事,也不來與宗昭通會,自己竟寫了宗昭的偽札,恐怕那官府不允,寫得都是不倫之語,文理又甚不通;也常有觸怒了官府,把那下書的打幾板子,連宗昭做夢一般,那裡曉得!
漸漸的宗昭風聲大是不雅,巡按有個動本參論的聲口。虧不盡宗昭的姑夫駱所聞在按院書吏,稟說:「這宗昭是書吏內侄,年紀才十八九歲,是個少年有德的舉人。外邊做的這些事件,宗昭聞也不聞,都是他先生汪為露干的勾當。」按院方纔歇了。宗昭曉得這話,收拾了行李書籍,辭了府縣,往他河南座師家裡,同了他的公子讀書。後來中了進士,仍舊被他所累,一個小小的行人,與了個「不謹」閒住。宗昭往河南去後汪為露還寫了他的假書,與一件人命關說,被縣官查將出來,几乎把一個秀才問壞,從此方纔洗了那一雙賊手。
其實家裡有了錢鈔,身子又沒了工夫,把誤賺人家子弟的這件陰騭勾當不幹,也自罷了,他卻貪得者無厭。教了狄員外的兒子狄希陳整整五年,節裡不算,五四二十,使了二十兩束修。他娘叫他認字,單單只記得「天上明星滴溜溜轉」一句。見狄希陳不來上學,另請了程樂宇坐館,對了人面前發作,要在路上截打狄賓梁父子,要截打程樂宇。又說薛教授也不該合狄傢伙請先生,有子弟只該送與他教。狄賓梁是個不識字的長者,看長的好人,不因那兒子不跟他讀書,便絶了來往;只除了修儀不送,其餘尋常的饋遺,該請的酒席,都照舊合他往來。他雖是一肚的不平,沒有可尋的釁隙;就是薛教授皓然了鬚眉,衣冠言動就合個古人一般,也便不好把他毆打。看來羅唣程樂宇是真。
一日,程樂宇放了晚學回家,這汪為露領了他的兒子小獻寶,僱了兩個光棍朱國器、馮子用,伏在路上,待程樂宇走過,一把采翻,眾人齊上,把一個德行之儒做了個胯下之客,打得鼻青眼腫。恐怕程樂宇告狀,他先起了五更跑到綉江縣裡遞了無影虛呈,翻說程樂宇糾人搶奪。程樂宇也隨即赴縣遞呈。
縣官驗得他面目俱有重傷,又久曉得汪為露的行止,都準了呈子,差了快手拘人。攢出他幾個黨羽:一個龍見田,一個周于東,一個周于西,一個景成,就中取事,要與他講和。程樂宇起先不允。眾人叫汪為露出了三兩賄賂,備了一桌東道,央出無恥的教官閔善請了程樂宇去,確要與他和處。程樂宇作難,閔教官煞實做起對來。程樂宇畏勢,準了和息,投文見官。汪為露與景成抬了「和息牌」上去。縣官頭一個叫上程英才去,問說:「你情願和息麼?」程英才說:「生員被打得這般重傷,豈願和息?迫于眾勢,不敢不從。」周于東一干人眾齊說:「你在外面已是講和停妥,方來和息;見了尊師,卻又說這般反覆。」縣官說道:「你們黨惡,倚惡要盟,倚眾迫脅,怎倒是他反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一個秀才被人打得這般傷重,倒不同仇,還出來與人和息!」周于東等辯說:「若是平人百姓毆辱了斯文,生員們豈無公憤?但二生互毆,所以諸生只得與他調停。」
縣官說:「小獻寶,朱國器,馮子用,都上來!這三個奴才是秀才麼?」周于東等說道:「這小獻寶就是汪生員的兒子。朱國器的父親也是生員。」縣官道:「你說秀才的兒子就可以打秀才,難道知縣的兒子就可以打知縣,教官的兒子可以打教官麼?把這小獻寶這三個光棍拿下去使大板子打!」喝了數,五板一換,每人三十板,取枷上來,寫道:「枷號通衢,毆打生員群虎一名某人示眾,兩個月滿放。汪為露罰磚五萬,送學修尊經閣應用。龍見田、周于東、周于西、景成押學,每人戒飭二十板。原差押汪為露在原舊行毆處所同眾與程相公陪禮。」
發落了出去,將到二門,縣官又把一干人犯叫回,問說:「汪為露,你前年占住那侯小槐的牆基,拆了退與他不曾?」他流水答應道:「自從尊師斷過,生員即刻拆還與他了。」縣官說:「你一干人且在西邊略站一站。」拔了一枝簽,差了一個皂隷:「快叫侯小槐回話!如侯小槐不在,叫他妻子來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