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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手裡有了錢鈔,不止於管家,且添了放利,收長落,放錢債,合了人搖會。你道這幾件事豈是容易做的?這都是要腳奔波,足不沾地的勾當,豈是教書人所為?失了魂的一般東磕西撞,打聽甚麼貨賤,該拿銀子收下;甚麼貨貴,該去尋經紀來發脫。買那賤貨,便要與人爭行相競;賣那貴貨,未免就有賒欠等情,自要遞呈告狀。有那窮人敗子,都來幾兩幾十兩的取,取錢的時候,花甜蜜嘴,講過按月按時,十來分重的利錢,不勞一些費力,定了時刻,自己送上門來。頭一兩個月果然不肯爽信,真真的自家送到。喜得那汪為露對他妻子說道:「有銀子不該買地,費了人工,利錢且又淡薄,只該放債。這十分重的利息,不消費一些人力,按着日子送來,那裡還有這樣賺錢的生意?」叫他婆子看小菜,留那送利錢的人吃酒,有留他不坐的,便是兩杯頭腦。到了第二三個月上,有那樣好的,過五六日七八日自己還送到。其餘的也便要人上他門去催討得,然後付與來人。漸漸的那自己送來之事,這是絶無未有的了。至于上門催討得來的,十無一二,未免要勞動汪相公大駕親征,又漸漸的煩勞汪相公文星坐守;又甚至于興詞告狀,把那縣門只當了自家的居室,一月三十日,倒有二十日出入衙門。
凡有人家起會,都要插在裏邊。既是有會友,就多了交際:今日與李四溫居,明日與張三慶壽;今日趙甲請去嘗酒,明日錢乙請去看花。若說在書房靜坐片刻的工夫,這是那夢想之所不到。但只是端午、中秋、重陽、冬至、與夫年下這五大節的節儀,春夏秋冬這一年四季的學貺,上在考成,你要少他一分,他趕到你門上足足也罵十頓。有那學生的父兄,略知些好歹,嫌憎先生荒廢了子弟的學業,掇了桌凳,推個事故辭回家去,他卻與你抵死為仇,賴那學生,說他騎了頭口,撞見先生不肯下來;又說他在人面前怎樣破敗;又說還欠幾季束修不完;自己采打了學生,還要叫他父兄親來賠禮;又說他倚了新先生的勢力,又去征伐那新去從學的先生。
且是更有那不長進的行止:有幾畝墳地與一個劉鄉宦的地相鄰,他把樹都在自己地上促邊促岸的種了。後來成了大樹,一邊長到劉家地內,他便也就種到那樹根之旁。劉鄉宦也絶不與他較量,後來越發種出那樹根之旁。劉家看莊的人與他講理,說道:「你樹侵了我的地,已是不順理了,你卻又種出樹外。」他說:「我當初種樹的時節,你家是肯教我不留餘地種在促邊的麼?」看莊人告訟劉鄉宦。劉鄉宦說道:「不幸才與這樣人為鄰,你可奈得他何?你只依他耕到的所在立了石至罷了。」看莊人叫石匠鑿了兩根石砫。正在那裡埋,他恰好在鄉,說礙了他行犁,不許埋那石砫。
一個侯小槐開個小小藥鋪,與他相鄰,他把侯小槐的一堵界牆作了自己的,後面蓋了五間披廈。侯小槐也不敢與他爭強。過了幾年,說那牆後面還有他的基址,要壘一條夾道,領了一陣秀才徒弟,等縣公下學行香,拿了一呈子跪將過去,說侯小槐侵他的地基。縣官接了呈子,問說:「後面跪的諸生是做甚的?」他說:「都是門徒,為公憤故來相伴生員的。」縣官說:「若有理的事,‘一夔足矣’,何庸公憤?」回去出了票,齊人聽審。
侯小槐也遞了訴狀,說他的房子住了兩世,汪秀才是新買的,只問他的賣主果然牆是誰的。縣官問說:「汪生員買的時候,這所在是屋是牆?」侯小槐說:「從來是牆,汪生員買到手裡,才起上了屋。」縣官說道:「侯小槐,你把他的房基畫出我看。」侯小槐在那地上用手畫道:「他那房子原是一座北房,一座南房,一座西房;如今他方蓋上了一座披廈,這後牆是小人自己的界牆。」
汪為露說:「這牆是生員的牆,後還有一步的地基,文書明白。他欺生員新到,故此喪了良心圖賴。」縣公笑道:「你把這牆拆了坐地東邊一步去,蓋一座深大的東房,做了四合的爻象,委實也好;這也怪不得你起這個念頭,我也該作成你這件好事;只是這侯小槐不肯依。」汪為露說:「若是尊師斷了,他怎敢不依?」縣官道:「你這個也說得是。」指着自己的心道:「可奈他又不依!你那些徒弟今在那裡?」汪為露說:「都在外面,一個也不少。」縣官說:「怎麼都不進來抱公憤?」汪為露說:「因遵宗師的法度,不敢進來。待生員出去叫他們去。」縣官說:「也不消去叫。」拿起筆來,在那審單上面寫道:
審得生員汪為露三年前買屋一所,與侯小槐為鄰。汪有北屋南屋西屋,而獨東無東房。以東房之地隘也,私將侯小槐之西壁以為後牆,上蓋東廈三間,以成四合之象。見侯小槐日久不言,先發箝制,不特認牆為己物,且誣牆東尚有餘地。果爾,汪生未住之先,不知已經幾人幾世,留此缺陷以待亡賴生之妄求哉?婦人孺子,誰其信之?無行劣生,法應申黜,姑行學責二十五板,押將廈屋拆去,原牆退還侯小槐收領。再若不悛,歲考開送劣簡。余俱免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