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住過很久。我曾經感到過一種奇怪的心情,」他繼續說。「我從來沒有那麼懷唸過鄉村,那有樹皮鞋和農民的俄國鄉村,像我和我母親一道在尼斯①過冬的時候那樣。尼斯本身就夠沉悶了,您知道。而那不勒斯和索倫托②也只有住一個短時期才有趣。在那裡的時候,我總是懷念俄國,特別是懷念俄國的鄉村。好像……」
①尼斯是法國城市。
②那不勒斯與索倫托均為意大利城市。
他向着基蒂和列文兩個人說話,把他的沉靜的、親切的眼光從一個移到另一個身上,顯然他是在暢所欲言。
看到諾得斯頓伯爵夫人要說什麼話,他突然停住,沒有說完話,就留心地聽她。
談話沒有片刻停頓,以致公爵夫人藏着防備話題缺乏時用的兩門重炮——古典教育與現代教育以及普遍兵役制——根本用不着搬出來,同時諾得斯頓伯爵夫人也沒有得到機會來打趣列文。
列文想要參與但又不能夠參與眾人的談話,時刻都在暗自念叨說:「現在走吧,」但是他卻仍舊沒有走,好像在等待什麼一樣。
談話轉移到扶乩①和靈魂上面來;相信降神術的諾得斯頓伯爵夫人開始講述起她目擊的奇蹟。
「噢,伯爵夫人,您一定要帶我去,發發慈悲,帶我去看吧!我從來沒有見過什麼神奇古怪的事,雖然我老在到處尋找,」弗龍斯基微笑着說。
「很好,下禮拜六,」諾得斯頓伯爵夫人回答。「但是您,康斯坦丁·德米特裡奇,您相信這個嗎?」她問列文。
「您為什麼問我?您知道我會怎樣說的。」
「但是我要聽聽您的意見。」
「我的意見就是,」列文回答,「這種扶乩僅只證明了所謂有教養的上流社會並不比農民高明。他們相信毒眼②,相信巫術和預兆,而我們……」
①是一種不借物力而致幾桌動搖之法,是和我國的乩頗相似的一種降神術。
②按古代迷信,毒眼指一種看人即使人受害的眼睛。
「哦,那麼您不相信嗎?」
「我不能相信,伯爵夫人!」
「但是假如我親眼看見過呢?」
「農婦也說她們看見過妖怪。」
「那麼您以為我在說謊?」
於是她發出不快的笑聲。
「哦,不,瑪莎,康斯坦丁·德米特裡奇只不過說他不能相信罷了,」基蒂說,為列文臉紅了,而且列文也覺察到了這點,這就使他更加惱怒了,想要回答,但是弗龍斯基以他那明快坦率的微笑為這場將要弄得不歡而散的談話解了圍。
「您完全不承認有這種可能嗎?」他問。「但是為什麼不呢?我們承認我們還未掌握的電的存在,為什麼就不會有另外我們還未認識的旁的新的動力,那……」
「當電被發現的時候,」列文連忙插嘴說,「只是這個現象被發現了,它從何而起,有何作用,還是不知道的,過了許多年代,人們才想到應用它。但是降神術者一開頭就是桌子寫字,靈魂降臨,直到後來才開始說這是一種未知的力。」
弗龍斯基像平素一樣注意地聽列文說,顯然對他的話發生了興趣。
「是的,但是降神術者說: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這種力是什麼,但是有這麼一種力,而且這些就是它發生作用的條件。讓科學家去探究這種力是怎樣發生的吧。不,我不明白為什麼不會有新的力,如果……」
「因為電氣,」列文又插嘴說,「您每次在羊毛上磨擦松香,都會呈現出一定的現象,但是這個卻並不是每次都發生,所以這不是自然現象。」
大概感到這種談話對在座的賓客太嚴肅了,弗龍斯基沒有答辯,只是為了竭力改變話題起見,他愉快地微笑着,轉向女士們。
「讓我們立刻試一試吧,伯爵夫人,」他說;但是列文要說完他的想法。
「我想,」他繼續說,「降神術者企圖把他們的奇蹟解釋成某種新的自然力,那是徒勞無功的。他們大膽地談論靈魂力,而又竭力使它受物質的測驗。」
大家都在等他說完,而他也感覺到了。
「我想您可以做第一流的通靈家,」諾得斯頓伯爵夫人說;
「您總是很熱心的。」
列文張開嘴,想要說什麼,但是臉紅了,就什麼也沒有說。
「我們馬上來試一試扶乩,」弗龍斯基說。「公爵夫人,您允許嗎?」
於是弗龍斯基站起來,用目光尋找着小桌。
基蒂起身去搬桌子,當她走過去的時候,她的眼光和列文的相遇了。她從心底憐憫他,特別是因為他的痛苦都是她造成的。「要是您能原諒我,就請原諒我吧,」她的眼神說,「我是這樣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