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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65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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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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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金粟堆南木已拱」以下六句,是全詩的尾聲。詩人接着上段深沉的感慨,說玄宗已死了六年,在他那金粟山上的陵墓上,樹已夠雙手拱抱了。而自己這個玄宗時代的小臣,卻流落在這個草木蕭條的白帝城裡。末了寫別駕府宅裡的盛筵,在又一曲急管繁弦的歌舞之後告終了,這時下弦月已經東出了,一種樂極哀來的情緒支配着詩人,他不禁四顧茫茫,百端交集,行不知所往,止不知所居,長滿老繭的雙足,拖着一個衰老久病的身軀,寒月荒山,踽踽獨行。身世的悲涼,就不言而可知了。「轉愁疾」三字,是說自己以繭足走山道本來很慢,但在心情沉重之時,卻反而怪自己走得太快了。

這首七言歌行自始至終並沒有離開公孫大娘師徒和劍器舞,但是從全詩那雄渾的氣勢,從「五十年間似反掌,風塵澒洞昏王室」這樣力透紙背的詩史之筆,又感到詩人的確是在通過歌舞的事,反映五十年來興衰治亂的歷史。王嗣奭總評這首詩說:「此詩見劍器而傷往事,所謂撫事慷慨也。故詠李氏,卻思公孫;詠公孫,卻思先帝;全是為開元天寶五十年治亂興衰而發。不然,一舞女耳,何足搖其筆端哉!」(《杜詩祥注》引《杜臆》)這一段評語,分析全詩的層次、中心,說得相當中肯。但是,他說「一舞女耳,何足搖其筆端哉!」並不符合杜甫本來的思想,杜甫是十分重視和熱愛藝術的。


  

這首詩的藝術風格,既有「瀏漓頓挫」的氣勢節奏,又有「豪蕩感激」的感人力量,是七言歌行中沉鬱悲壯的傑作。開頭八句,富麗而不浮艷,鋪排而不獃板。「絳唇珠袖」以下,則隨意境之開合,思潮之起伏,語言音節也隨之頓挫變化。全詩既不失雄渾完整的美,用字造句又有渾括錘煉的功力。篇幅雖然不太長,包容卻相當廣大。從樂舞之今昔對比中見五十年的興衰治亂,沒有沉鬱頓挫的筆力是寫不出來的。

(廖仲安)

漫成一首

漫成一首

杜甫

江月去人只數尺,風燈照夜欲三更。

沙頭宿鷺聯拳靜,船尾跳魚撥剌鳴。

在絶句體中,有一種「一句一絶」的格調。即每句寫一景,多用兩聯駢偶,句子之間似無關聯。它最初起源於晉代《四時詠》(「春水滿四澤,夏雲多奇峰。秋月揚明輝,冬嶺秀孤松。」)唐代作者已不多,唯杜甫最喜運用這種體格。大約是因為他太精於詩律,運用這種絶體,可以因難見巧吧。他最膾炙人口的絶句如「兩個黃鸝鳴翠柳」、「糝徑楊花鋪白氈」、「遲日江山麗」等,也都是用這種體格。這些詩的優點不只在於寫景生動,律對精切,而尤其在於能形成一個統一完美的意境,句與句彼此照應,融為一幅完整圖畫。

這首詩是杜甫流寓巴蜀時期寫的,詩寫夜泊之景。寫一個月夜,詩人不從天上月寫起,卻寫水中月影(「江月」),一開始就抓住江上夜景的特色。「去人只數尺」是說月影靠船秀近,「江清月近人」,它同時寫出江水之清明。江中月影近人,畫出了「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的江間月夜美景,境界是寧靜安謐的。第二句寫舟中檣竿上掛着照夜的燈,在月下燈光顯得沖淡而柔和。桅燈當有紙罩避風,故曰風燈。其時江間並沒有風,否則江水不會那樣寧靜,月影也不會那樣清晰可接了。一二句似乎都是寫景,但讀者能夠真切感到一個未眠人的存在(第一句已點出「人」字),這就是詩人自己。從「江月」寫到「風燈」,從舟外寫到舟內,由遠及近。然後再寫到江岸,又是由近移遠。由於月照沙岸如雪,沙頭景物隱略可辨,夜宿的白鷺屈曲着身子,三五成群團聚在沙灘上,它們睡得那樣安恬,與環境極為和諧;同時又表現出寧靜的景物中有生命的呼吸。這和平境界的可愛,惟有飽經喪亂的不眠人才能充分體會。詩句中洋溢着詩人對和平生活的嚮往和對於自然界小生命的熱愛,這與詩人憂國憂民的精神是一脈相通的。詩人對著「沙頭宿鷺」,不禁衷心讚美夜的「靜」美。由於他與自然萬類息息相通,這「靜」與「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王維)的寂靜幽獨該有多少不同。忽然船尾傳來「撥剌」的聲響,使凝神睇視着的詩人猛地驚醒,他轉向船尾,那裡波光粼粼,顯然剛剛有一條大魚從那兒躍出水面。詩的前三句着力刻畫都在一個「靜」字,末句卻寫動、寫聲,似乎破了靜謐之境,然而給讀者的實際感受恰好相反,以動破靜,愈見其靜;以聲破靜,愈見其靜。這是陪襯的手法,適當把對立因素滲入統一的基調,可以強化總的基調。這是詩、畫、音樂都常採用的手法。詩的末兩句分寫魚、鳥,一動一靜,相反相成,抓住了江上月夜最有特點同時又最富於詩意的情景,寫得逼真、親切而又傳神,可見詩人體物之工。

此詩乍看上去,四句分寫月、燈、鳥、魚,各成一景,不相聯屬,確是「一句一絶」。然而,詩人通過遠近推移、動靜相成的手法,使舟內舟外、江間陸上、物與物、情與景之間相互關聯,渾融一體,讀之如身歷其境,由境會意。因而決不是什麼「斷錦裂繒」(胡應麟)。「老去詩篇渾漫與」,從詩題「漫成」可知是詩人一時得心應手之作,這種工致而天然的境界不是徒事雕章琢句者能達到的。

(周嘯天)

短歌行贈王郎司直

短歌行贈王郎司直

杜甫

王郎酒酣拔劍斫地歌莫哀!

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奇才。


  
豫章翻風白日動,鯨魚跋浪滄溟開。

且脫佩劍休徘徊。

西得諸侯棹錦水,欲向何門趿珠履?

仲宣樓頭春色深,青眼高歌望吾子。

眼中之人吾老矣!

《短歌行》是樂府舊題,稱短歌是指歌聲短促,這裡可能指音調的急促。王郎是年輕人,稱郎,名不詳。司直是糾劾的官。代宗大曆三年(768)春天,杜甫一家從夔州出三峽,到達江陵。這詩當是這年春末在江陵所作。

上半首表達勸慰王郎之意。王郎在江陵不得志,趁着酒興正濃,拔劍起舞,斫地悲歌,所以杜甫勸他不要悲哀。當時王郎正要西行入蜀,去投奔地方長官,杜甫久居四川,表示可以替王郎推薦,所以說「我能拔爾」,把你這個俊偉不凡的奇才從壓抑中推舉出來。下面二句承上,用奇特的比喻讚譽王郎。豫、章,兩種喬木名,都是優良的建築材料。詩中說豫、章的枝葉在大風中搖動時,可以動搖太陽,極力形容樹高。又說鯨魚在海浪中縱游時可以使滄茫大海翻騰起來,極力形容魚大。兩句極寫王郎的傑出才能,說他能夠擔當大事,有所作為,因此不必拔劍斫地,徘徊起舞,可以把劍放下來,休息一下。

下半首抒寫送行之情。詩人說以王郎的奇才,此去西川,一定會得到蜀中大官的賞識,卻不知要去投奔哪一位地方長官。「趿珠履」,穿上裝飾着明珠的鞋。《史記。春申君傳》:「春申君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躡珠履。」仲宣樓,當是杜甫送別王郎的地方,在江陵城東南。仲宣是三國時詩人王粲的字,他到荊州去投靠劉表,作《登樓賦》,後樑時高季興在江陵建了仲宣樓。送別時已是春末,杜甫用飲佩的眼光望着王郎,高歌寄予厚望,希望他入川能夠施展才能。眼中之人,指王郎。最後一句由人及己,喟然長嘆道:王郎啊王郎,你正當年富力強,大可一展宏圖,我卻已衰老無用了!含有勸勉王郎及時努力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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