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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59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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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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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杜甫住在成都時,在《江村》裡說「自去自來堂上燕」,從棲居草堂的燕子的自去自來,表現詩人所在的江村長夏環境的幽靜,顯示了詩人漂泊後,初獲暫時安定生活時自在舒展的心情。在《秋興》第三首裡,同樣是燕飛,詩人卻說:「清秋燕子故飛飛。」詩人日日江樓獨坐,百無聊賴中看著燕子的上下翩翩,燕之辭歸,好象故意奚落詩人的不能歸,所以說它故意飛來繞去。一個「故」字,表現出詩人心煩意亂下的着惱之情。又如「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瞿塘峽在夔府東,臨近詩人所在之地,曲江在長安東南,是所思之地。黃生《杜詩說》:「二句分明在此地思彼地耳,卻只寫景。杜詩至化處,景即情也」,不失為精到語。至如「花萼夾城通禦氣,芙蓉小苑入邊愁」的意在言外:「魚龍寂寞秋江冷」的寫秋景兼自喻:「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的純是寫景,情也在其中。這種情景交融的例子,八首中處處皆是。

前面所說的情景交融,是指情景一致,有力地揭示詩人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所產生的藝術效果。此外,杜甫善於運用壯麗、華美的字和詞表現深沉的憂傷。《秋興》裡,把長安昔日的繁華昌盛描繪得那麼氣象萬千,充滿了豪情,詩人早年的歡愉說起來那麼快慰、興奮。對長安的一些描寫,不僅與回憶中的心情相適應,也與詩人現實的蒼涼感情成為統一不可分割、互相襯托的整體。這更有助讀者體會到詩人在國家殘破、個人暮年漂泊時極大的憂傷和抑鬱。詩人愈是以滿腔熱情歌唱往昔,愈使人感受到詩人雖老衰而憂國之情彌深,其「無力正乾坤」的痛苦也越重。


  

《秋興》八首中,交織着深秋的冷落荒涼、心情的寂寞淒楚和國家的衰敗殘破。按通常的寫法,總要多用一些清、淒、殘、苦等字眼。然而杜甫在這組詩裡,反而更多地使用了絢爛、華麗的字和詞來寫秋天的哀愁。乍看起來似和詩的意境截然不同,但它們在詩人巧妙的驅遣下,卻更有力地烘托出深秋景物的蕭條和心情的蒼涼。如「蓬萊宮闕」、「瑤池」、「紫氣」、「雲移雉尾」、「日繞龍鱗」、「珠簾綉柱」、「錦纜牙檣」、「武帝旌旗」、「織女機絲」、「佳人拾翠」、「仙侶同舟」……都能引起美麗的聯想,透過字句,泛出絢麗的光彩。可是在杜甫的筆下,這些詞被用來襯托荒涼和寂寞,用字之勇,出於常情之外,而意境之深,又使人感到無處不在常情之中。這種不協調的協調,不統一的統一,不但絲毫無損于形象和意境的完整,而且往往比用協調的字句來寫,能產生更強烈的藝術效果。正如用「笑」寫悲遠比用「淚」寫悲要困難得多,可是如果寫得好,就把思想感情表現得更為深刻有力。劉勰在《文心雕龍》的《麗辭》篇中講到對偶時,曾指出「反對」較「正對」為優。其優越正在於「理殊趣合」,取得相反相成、加深意趣、豐富內容的積極作用。運用豪華的字句、場面表現哀愁、苦悶,同樣是「理殊趣合」,也可以說是情景在更高的基礎上的交融。其間的和諧,也是在更深刻、更複雜的矛盾情緒下的統一。

有人以為杜甫入蜀後,詩歌不再有前期那樣大氣磅礴、濃烈熾人的感情。其實,詩人在這時期並沒消沉,只是生活處境不同,思想感情更複雜、更深沉了。而在藝術表現方面,經長期生活的鍛鍊和創作經驗的積累,比起前期有進一步的提高或豐富,《秋興》就是明證。

(馮鐘蕓)

詠懷古蹟五首(其二)

詠懷古蹟五首(其二)

杜甫

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

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

江山故宅空文藻,雲雨荒台豈夢思。


  
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

《詠懷古蹟五首》是杜甫大曆元年(766)在夔州寫成的一組詩。夔州和三峽一帶本來就有宋玉、王昭君、劉備、諸葛亮、庚信等人留下的古蹟,杜甫正是借這些古蹟,懷念古人,同時也抒寫自己的身世家國之感。這首《詠懷古蹟》是杜甫憑弔楚國著名辭賦作家宋玉的。宋玉的《高唐神女賦》寫楚襄王和巫山神女夢中歡會故事,因而傳為巫山佳話。又相傳在江陵有宋玉故宅。所以杜甫暮年出蜀,過巫峽,至江陵,不禁懷念楚國這位作家,勾起身世遭遇的同情和悲慨。在杜甫看來,宋玉既是詞人,更是志士。而他生前身後卻都只被視為詞人,其政治上失志不遇,則遭誤解,至于曲解。這是宋玉一生遭遇最可悲哀處,也是杜甫自己一生遭遇最為傷心處。這詩便是矚目江山,悵望古蹟,弔宋玉,抒己懷;以千古知音寫不遇之悲,體驗深切;于精警議論見山光天色,藝術獨到。

杜甫到江陵,在秋天。宋玉名篇《九辯》正以悲秋發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其辭旨又在抒寫「貧士失職而志不平」,與杜甫當時的情懷共鳴,因而便藉以興起本詩,簡潔而深切地表示對宋玉的瞭解、同情和尊敬,同時又點出了時節天氣。「風流儒雅」是庚信《枯樹賦》中形容東晉名士兼志士殷仲文的成語,這裡藉以強調宋玉主要是一位政治上有抱負的志士。「亦吾師」用王逸說:「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閔惜其師忠而被逐,故作《九辯》以述其志。」這裡藉以表示杜甫自己也可算作師承宋玉,同時表明本詩旨意也在閔惜宋玉,「以述其志」。所以次聯接着就說明自己雖與宋玉相距久遠,不同朝代,不同時代,但蕭條不遇,惆悵失志,其實相同。因而望其遺蹟,想其一生,不禁悲慨落淚。

詩的前半感慨宋玉生前,後半則為其身後不平。這片大好江山裡,還保存着宋玉故宅,世人總算沒有遺忘他。但人們只欣賞他的文采詞藻,並不瞭解他的志向抱負和創作精神。這不符宋玉本心,也無補于後世,令人惘然,故曰「空」。就象眼前這巫山巫峽,使人想起宋玉的《高唐神女賦》。它的故事題材雖屬荒誕夢想,但作家的用意卻在諷諫君主淫惑。然而世人只把它看作荒誕夢想,欣賞風流艷事。這更從誤解而曲解,使有益作品閹割成荒誕故事,把有志之士歪曲為無謂詞人。這一切,使宋玉含屈,令杜甫傷心。而最為叫人痛心的是,隨着歷史變遷,歲月消逝,楚國早已蕩然無存,人們不再關心它的興亡,也更不瞭解宋玉的志向抱負和創作精神,以至將曲解當史實,以訛傳訛,以訛為是。到如今,江船經過巫山巫峽,船伕們津津有味,指指點點,談論着哪個山峰荒台是楚王神女歡會處,哪片雲雨是神女來臨時。詞人宋玉不滅,志士宋玉不存,生前不獲際遇,身後為人曲解。宋玉悲在此,杜甫悲為此。前人或說,此「言古人不可復作,而文采終能傳也」,則恰與杜甫本意相違,似為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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