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唐人至有為《后土夫人傳》者,今所在多有為后土夫人祠,而揚州尤盛,皆塑為婦人像,流俗之謬妄如此,亦起於西漢所謂神媼者,謂小孤為姑,何足怪哉!后土夫人蓋以譏武后,然托論亦不當如此也。
毒熱連二十日,泉傍林下,平日自為勝處亦覺相薰灼。忽自訶曰:水蠶火鼠,此本何物,習其所安,猶不知異,今此熱相初從何來,乃復浪為苦樂耶?一念才萌,顧堂室內外或陰或日,皆成清涼國土。戲以語群兒,皆莫知答。翌日忽大雨,震電暴風驟至坐間,草木掀舞,池水震盪,群兒欣然皆以為快,因問:遂若是涼耶?抑來日復有熱耶?來日復熱則汝之快者將又慼然矣。
自吾之視群兒固可笑,然吾行于世且半生,幾何不為群,兒得無有如吾者又笑其所笑乎?
釋氏論佛菩薩號皆以南謨冠之,自不能言其義。夷狄謂拜為膜,音謨。《穆天子傳》「膜拜而受」,蓋三代已有此稱,若雲居南方而拜爾。既訛為謨,又因之為南無、南摩,《後漢·楚王英傳》「伊蒲塞之饌」,伊蒲塞即梵語優婆塞。
時佛語猶未至中國,蓋西域之譯雲然,如身毒與天竺,其國名尚訛,況于語乎?
《唐書·李絳傳》載論罷吐突承璀請撰《安南寺聖德碑》事云:憲宗命百牛倒石。此事出《唐舊史》,歐文忠遂謂古碑先立而後書。余家有李絳論事載此甚詳,云:承璀先立碑堂,並碑石大小準華岳碑。不言已立碑也。
絳既論,帝報云:已不令建立碑樓,便遣拽倒。乃記承璀奏樓功績大,請緩拆,帝遣百牛倒之,則所倒乃碑樓,非碑石也。新史乃承舊史之誤爾。凡書要以便事,何為必先立乎?史言帝初怒,絳伏奏愈切,乃悟。
而集本是奏疏從中報,可無怒事,尤見其妄。
《列子》書稱子列子,此是弟子記其師之言,非列子自雲也。劉禹錫自作傳稱子劉子,不可解,意是誤讀《列子》。
天下真理日見于前,未嘗不昭然與人相接。但人役于外,與之俱馳,自不見耳,惟靜者乃能得之。余少常與方士論養生,因及子午氣升降,累數百言,猶有秘而不肯與眾共者,有道人守榮在傍笑曰:此何難,吾常坐禪至靜定之極,每子午,覺氣之升降往來于腹中,如饑飽有常節,吾豈知許事乎?惟心內外無一物耳,非止氣也。凡寒暑燥濕有犯于外而欲為疾者,亦未嘗悠然不逆知其萌。
余長而驗之,知其不誣也。在山居久,見老農候雨暘十中七八,問之無他,曰:所更多耳。問市人則不知也。余無事常早起,每旦必步戶門,往往僮仆皆未興,其中既洞然無事,仰觀雲物景象與山川草木之秀,而志其一日為陰、為晴、為風、為霜、為寒、為溫,亦未嘗不十中七八,老農以所更,吾以所見,其理一也。
乃知惟一靜大可以察天地,近可以候一身,而況理之至者乎?
宣和間內府尚古器,士大夫家所藏三代秦漢遺物無敢隱者,悉獻於上。而好事者復爭尋求,不較重價,一器有值千緡者,利之所趨,人競搜剔山澤,發掘塚墓,無所不至。往往數千載藏一旦皆見,不可勝數矣。吳珏為光州固始令,先申伯之國而楚之故封也,間有異物,而以僻遠人未之知,乃令民有罪皆入古器自贖,既而罷官,幾得五六十器。
與余遇汴上,出以相示,其間數十器尚三代物。後余中表繼為守,聞之,微用其法,亦得十餘器,乃知此類在世間未見者尚多也。范之才為湖北察訪,有紿言澤中有鼎,不知其大小,而耳見于外,其間可過六七歲小兒。亟以上聞,詔本部使者發民掘之,凡境內陂澤悉干之,掘數十丈,訖無有之,才尋見謫。
慶歷中西方用師一委韓公、範文正公,皆為招討副使,未幾韓公以任福敗好水,左遷秦州,文正擅報元昊書,遷耀州,皆奪使事,蓋居中有樂之者。仁宗憂邊事無所付,且未決二公去留。王文安公堯臣時為翰林學士,乃以為陝西體量安撫使,當權者意欲使附己排二公。公具言二公方為夷狄所畏,忠勇無比,將禦外敵,非二人不可,具辯任福敗不緣帥,皆請還之,並薦其麾下狄青、种師道等二十餘人可為大將。
議與當權者忤,盡格不行。會公言涇原賊所由入,他日必自是窺關中,請益兵預備,亦不行。而明年葛懷敏之敗正自涇原,仁宗始悟,復行公策而還二公,訖降元昊。議者謂保全關輔雖韓范之功,然非文安亦不能成也。
唐中世以前未盡以石為硯,端溪石雖後出,未甚貴于世,蓋晉宋間善書者初未留意于硯,往往但以器貯墨汁,故有以銅鐵為之者,意不在磨墨也。長安李士衡觀察家藏一端硯,當時以為寶,下有刻字云:天寶八年冬端州東溪石刺史李元書。劉原有知長安,取視之,大笑曰:天寶安得有年,自改元即稱載矣。且是時州皆稱郡,刺史皆稱太守,至德後始易,今安得獨爾耶?亟取《唐書》示之,無不驚嘆。
李氏硯遂不敢復出。非原甫精博,固無與辨,然李氏亦非善為硯計者,硯但論美惡,誠可為寶,何必問久近耶?近世有言許敬宗硯者,亦或以其人棄之,若論李氏硯,則許敬宗真贋亦未可知。然好惡之或如此,彼為硯者美惡自若初何預知,而或以有年而貴,或以人而廢,重可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