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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子便到惜春那裡, 見了彩屏,說:「姑娘在那裡呢?」彩屏道:「不用提了。姑娘這幾天飯都沒吃,只是歪着。」那姑子道:「為什麼?」彩屏道:「說也話長。你見了姑娘只怕他便和你說了。」惜春早已聽見,急忙坐起來說:「你們兩個人好啊?見我們家事差了,便不來了。」那姑子道:「阿彌陀佛!有也是施主,沒也是施主,別說我們是本家庵裡的, 受過老太太多少恩惠呢。如今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們都見了,只沒有見姑娘,心裡惦記,今兒是特特的來瞧姑娘來的。」惜春便問起水月庵的姑子來,那姑子道:「他們庵裡閙了些事, 如今門上也不肯常放進來了。」便問惜春道:「前兒聽見說櫳翠庵的妙師父怎麼跟了人去了?」惜春道:「那裡的話!說這個話的人с防着割舌頭。人家遭了強盜搶去, 怎麼還說這樣的壞話。」那姑子道:「妙師父的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罷。在姑娘面前我們也不好說的。那裡象我們這些粗夯人,只知道諷經唸佛,給人家懺悔,也為著自己修個善果。」惜春道:「怎麼樣就是善果呢?」那姑子道:「除了咱們家這樣善德人家兒不怕,若是別人家,那些誥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輩子的榮華。到了苦難來了,可就救不得了。 只有個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遇見人家有苦難的就慈心發動,設法兒救濟。 為什麼如今都說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呢。我們修了行的人,雖說比夫人小姐們苦多着呢,只是沒有險難的了。雖不能成佛作祖,修修來世或者轉個男身,自己也就好了。 不象如今脫生了個女人胎子,什麼委屈煩難都說不出來。姑娘你還不知道呢,要是人家姑娘們出了門子,這一輩子跟着人是更沒法兒的。若說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師父自為才情比我們強,他就嫌我們這些人俗,豈知俗的才能得善緣呢。他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 」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話說得合在機上,也顧不得丫頭們在這裡, 便將尤氏待他怎樣,前兒看家的事說了一遍。並將頭髮指給他瞧道:「你打諒我是什麼沒主意戀火坑的人麼? 早有這樣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兒來。」那姑子聽了,假作驚慌道:「姑娘再別說這個話!珍大奶奶聽見還要罵殺我們,攆出庵去呢!姑娘這樣人品,這樣人家, 將來配個好姑爺,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惜春不等說完,便紅了臉說:「珍大奶奶攆得你, 我就攆不得麼?」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說道:「姑娘別怪我們說錯了話, 太太奶奶們那裡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時閙出沒意思來倒不好。我們倒是為姑娘的話。 」惜春道:「這也瞧罷咧。」彩屏等聽這話頭不好,便使個眼色兒給姑子叫他去。那姑子會意,本來心裡也害怕,不敢挑逗,便告辭出去。惜春也不留他,便冷笑道:「打諒天下就是你們一個地藏庵麼!」那姑子也不敢答言去了。
彩屏見事不妥,恐擔不是,悄悄的去告訴了尤氏說:「四姑娘絞頭髮的念頭還沒有息呢。 他這幾天不是病,竟是怨命。奶奶с防些,別閙出事來,那會子歸罪我們身上。」尤氏道: 「他那裡是為要出家,他為的是大爺不在家,安心和我過不去,也只好由他罷了。」彩屏等沒法,也只好常常勸解。豈知惜春一天一天的不吃飯,只想絞頭髮。彩屏等吃不住,只得到各處告訴。邢王二夫人等也都勸了好幾次,怎奈惜春執迷不解。
邢王二夫人正要告訴賈政, 只聽外頭傳進來說:「甄家的太太帶了他們家的寶玉來了。 」眾人急忙接出,便在王夫人處坐下。眾人行禮,敘些溫寒,不必細述。只言王夫人提起甄寶玉與自己的寶玉無二, 要請甄寶玉一見。傳話出去,回來說道:「甄少爺在外書房同老爺說話,說的投了機了,打發人來請我們二爺三爺,還叫蘭哥兒,在外頭吃飯。吃了飯進來。」說畢,裡頭也便擺飯。不題。
且說賈政見甄寶玉相貌果與寶玉一樣,試探他的文才,竟應對如流,甚是心敬,故叫寶玉等三人出來警勵他們。再者倒底叫寶玉來比一比。寶玉聽命,穿了素服,帶了兄弟侄兒出來, 見了甄寶玉,竟是舊相識一般。那甄寶玉也象那裡見過的,兩人行了禮,然後賈環賈蘭相見。本來賈政席地而坐,要讓甄寶玉在椅子上坐。甄寶玉因是晚輩,不敢上坐,就在地下鋪了褥子坐下。如今寶玉等出來,又不能同賈政一處坐著,為甄寶玉又是晚一輩,又不好叫寶玉等站着。賈政知是不便,站着又說了幾句話,叫人擺飯,說:「我失陪,叫小兒輩陪着,大家說說話兒,好叫他們領領大教。」甄寶玉遜謝道:「老伯大人請便。 侄兒正欲領世兄們的教呢。」賈政回覆了幾句,便自往內書房去。那甄寶玉反要送出來,賈政攔住。寶玉等先搶了一步出了書房門檻,站立着看賈政進去,然後進來讓甄寶玉坐下。彼此套敘了一回,諸如久慕竭想的話,也不必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