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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散花寺的姑子大了來了,給賈母請安,見過了鳳姐,坐著吃茶。賈母因問他:「這一向怎麼不來?」大了道:「因這幾日廟中作好事,有幾位誥命夫人不時在廟裡起坐,所以不得空兒來。今日特來回老祖宗,明兒還有一家作好事,不知老祖宗高興不高興,若高興也去隨喜隨喜。」賈母便問:「做什麼好事?」大了道:「前月為王大人府裡不乾淨,見神見鬼的,偏生那太太夜間又看見去世的老爺。因此昨日在我廟裡告訴我,要在散花菩薩跟前許願燒香, 做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保佑家口安寧,亡者升天,生者獲福。所以我不得空兒來請老太太的安。」卻說鳳姐素日最厭惡這些事的,自從昨夜見鬼,心中總是疑疑惑惑的, 如今聽了大了這些話,不覺把素日的心性改了一半,已有三分信意, 便問大了道:「這散花菩薩是誰?他怎麼就能避邪除鬼呢?」大了見問,便知他有些信意,便說道:「奶奶今日問我,讓我告訴奶奶知道。這個散花菩薩來歷根基不淺,道行非常。生在西天大樹國中,父母打柴為生。養下菩薩來,頭長三角,眼橫四目,身長三尺,兩手拖地。父母說這是妖精,便棄在冰山之後了。誰知這山上有一個得道的老猢猻出來打食, 看見菩薩頂上白氣衝天,虎狼遠避,知道來歷非常,便抱回洞中撫養。誰知菩薩帶了來的聰慧,禪也會談,與猢猻天天談道參禪,說的天花散漫繽紛。至一千年後飛昇了。 至今山上猶見談經之處天花散漫,所求必靈,時常顯聖,救人苦厄。因此世人才蓋了廟,塑了像供奉。」鳳姐道:「這有什麼憑據呢?」大了道:「奶奶又來搬駁了。一個佛爺可有什麼憑據呢? 就是撒謊,也不過哄一兩個人罷咧,難道古往今來多少明白人都被他哄了不成。 奶奶只想,惟有佛家香火歷來不絶,他到底是祝國祝民,有些靈驗,人才信服。」鳳姐聽了大有道理,因道:「既這麼,我明兒去試試。你廟裡可有簽?我去求一簽, 我心裡的事簽上批的出?批的出來我從此就信了。」大了道:「我們的簽最是靈的,明兒奶奶去求一簽就知道了。 」賈母道:「既這麼著,索性等到後日初一你再去求。」說著,大了吃了茶,到王夫人各房裡去請了安,回去不提。
這裡鳳姐勉強扎掙着, 到了初一清早,令人預備了車馬,帶著平兒並許多奴僕來至散花寺。大了帶了眾姑子接了進去。獻茶後,便洗手至大殿上焚香。那鳳姐兒也無心瞻仰聖像, 一秉虔誠,磕了頭,舉起簽筒默默的將那見鬼之事並身體不安等故祝告了一回。才搖了三下,只聽唰的一聲,筒中攛出一支簽來。於是叩頭拾起一看,只見寫着「第三十三簽, 上上大吉。」大了忙查簽薄看時,只見上面寫着「王熙鳳衣錦還鄉」。鳳姐一見這幾個字,吃一大驚,驚問大了道:「古人也有叫王熙鳳的麼?」大了笑道:「奶奶最是通今博古的, 難道漢朝的王熙鳳求官的這一段事也不曉得?」周瑞家的在旁笑道:「前年李先兒還說這一回書的, 我們還告訴他重着奶奶的名字不要叫呢。」鳳姐笑道:「可是呢,我倒忘了。」說著,又瞧底下的,寫的是:
去國離鄉二十年,于今衣錦返家園。
蜂采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行人至,音信遲,訟宜和,婚再議。
看完也不甚明白。大了道:「奶奶大喜。這一簽巧得很, 奶奶自幼在這里長大,何曾回南京去了。如今老爺放了外任,或者接家眷來,順便還家, 奶奶可不是`衣錦還鄉‘了?」一面說,一面抄了個簽經交與丫頭。鳳姐也半疑半信的。大了擺了齋來,鳳姐只動了一動,放下了要走,又給了香銀。大了苦留不住,只得讓他走了。 鳳姐回至家中,見了賈母王夫人等,問起簽來,命人一解,都歡喜非常,「或者老爺果有此心,咱們走一趟也好。」鳳姐兒見人人這麼說,也就信了。不在話下。
卻說寶玉這一日正睡午覺,醒來不見寶釵,正要問時,只見寶釵進來。寶玉問道:「那裡去了?半日不見。」寶釵笑道:「我給鳳姐姐瞧一回簽。」寶玉聽說,便問是怎麼樣的。寶釵把簽帖念了一回,又道:「家中人人都說好的。據我看,這`衣錦還鄉‘四字裡頭還有原故, 後來再瞧罷了。」寶玉道:「你又多疑了,妄解聖意。`衣錦還鄉‘四字從古至今都知道是好的, 今兒你又偏生看出緣故來了。依你說,這`衣錦還鄉‘還有什麼別的解說? 」寶釵正要解說,只見王夫人那邊打發丫頭過來請二奶奶。寶釵立刻過去。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一零二回 寧國府骨肉病災襟 大觀園符水驅妖孽
話說王夫人打發人來喚寶釵, 寶釵連忙過來,請了安。王夫人道:「你三妹妹如今要出嫁了, 只得你們作嫂子的大家開導開導他,也是你們姊妹之情。況且他也是個明白孩子, 我看你們兩個也很合的來。只是我聽見說寶玉聽見他三妹妹出門子,哭的了不的,你也該勸勸他。如今我的身子是十病九痛的,你二嫂子也是三日好兩日不好。你還心地明白些, 諸事也別說只管吞着不肯得罪人,將來這一番家事,都是你的擔子。」寶釵答應着。 王夫人又說道:「還有一件事,你二嫂子昨兒帶了柳家媳婦的丫頭來,說補在你們屋裡。」寶釵道:「今日平兒才帶過來,說是太太和二奶奶的主意。」王夫人道:「是呦,你二嫂子和我說,我想也沒要緊,不便駁他的回。只是一件,我見那孩子眉眼兒上頭也不是個很安頓的。 起先為寶玉房裡的丫頭狐狸似的,我攆了幾個,那時候你也知道, 不然你怎麼搬回家去了呢。如今有你,自然不比先前了。我告訴你,不過留點神兒就是了。 你們屋裡就是襲人那孩子還可以使得。」寶釵答應了,又說了幾句話,便過來了。飯後到了探春那邊,自有一番慇勤勸慰之言,不必細說。
次日, 探春將要起身,又來辭寶玉。寶玉自然難割難分。探春便將綱常大體的話,說的寶玉始而低頭不語, 後來轉悲作喜,似有醒悟之意。於是探春放心,辭別眾人,竟上轎登程,水舟車陸而去。
先前眾姊妹們都住在大觀園中,後來賈妃薨後,也不修葺。到了寶玉娶親,林黛玉一死, 史湘雲回去,寶琴在家住着,園中人少,況兼天氣寒冷,李紈姊妹,探春,惜春等俱挪回舊所。 到了花朝月夕,依舊相約頑耍。如今探春一去,寶玉病後不出屋門,益發沒有高興的人了。所以園中寂寞,只有幾家看園的人住着,那日尤氏過來送探春起身,因天晚省得套車, 便從前年在園裡開通寧府的那個便門裡走過去了。覺得淒涼滿目,台榭依然,女牆一帶都種作園地一般,心中悵然如有所失,因到家中,便有些身上發熱,扎掙一兩天,竟躺倒了。日間的發燒猶可,夜裡身熱異常,便譫語綿綿。賈珍連忙請了大夫看視。說感冒起的,如今纏經,入了足陽明胃經,所以譫語不清,如有所見,有了大穢即可身安。尤氏服了兩劑,並不稍減,更加發起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