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頁
以後便覺樣樣不如意, 比在京的時侯倒不便了好些。無奈,便喚李十兒問道:「我跟來這些人怎樣都變了?你也管管。現在帶來銀兩早使沒有了,藩庫俸銀尚早,該打發京裡取去。 」李十兒稟道:「奴才那一天不說他們,不知道怎麼樣這些人都是沒精打彩的, 叫奴才也沒法兒。老爺說家裡取銀子,取多少?現在打聽節度衙門這幾天有生日,別的府道老爺都上千上萬的送了, 我們到底送多少呢?」賈政道:「為什麼不早說?」李十兒說:「老爺最聖明的。我們新來乍到,又不與別位老爺很來往,誰肯送信。巴不得老爺不去, 便好想老爺的美缺。」賈政道:「胡說,我這官是皇上放的,不與節度做生日便叫我不做不成!」李十兒笑着回道:「老爺說的也不錯。京裡離這裡很遠,凡百的事都是節度奏聞。 他說好便好,說不好便吃不住。到得明白,已經遲了。就是老太太,太太們,那個不願意老爺在外頭烈烈轟轟的做官呢。」賈政聽了這話,也自然心裡明白,道:「我正要問你, 為什麼都說起來?」李十兒回說:「奴才本不敢說。老爺既問到這裡,若不說是奴才沒良心, 若說了少不得老爺又生氣。」賈政道:「只要說得在理。」李十兒說道:「那些書吏衙役都是花了錢買着糧道的衙門, 那個不想發財?俱要養家活口。自從老爺到了任,並沒見為國家出力,倒先有了口碑載道。」賈政道:「民間有什麼話?」李十兒道: 「百姓說,凡有新到任的老爺,告示出得愈利害,愈是想錢的法兒。州縣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銀子。 收糧的時侯,衙門裡便說新道爺的法令,明是不敢要錢,這一留難叨蹬,那些鄉民心裡願意花幾個錢早早了事, 所以那些人不說老爺好,反說不諳民情。便是本家大人是老爺最相好的,他不多幾年已巴到極頂的分兒,也只為識時達務能夠上和下睦罷了。」賈政聽到這話,道:「胡說,我就不識時務嗎?若是上和下睦,叫我與他們貓鼠同眠嗎。」李十兒回說道:「奴才為著這點忠心兒掩不住,才這麼說,若是老爺就是這樣做去, 到了功不成名不就的時侯,老爺又說奴才沒良心,有什麼話不告訴老爺了。」賈政道:「依你怎麼做才好?」李十兒道:「也沒有別的。趁着老爺的精神年紀,裡頭的照應,老太太的硬朗,為顧着自己就是了。不然到不了一年,老爺家裡的錢也都貼補完了,還落了自上至下的人抱怨,都說老爺是做外任的,自然弄了錢藏着受用。倘遇著一兩件為難的事,誰肯幫着老爺?那時辦也辦不清,悔也悔不及。」賈政道:「據你一說,是叫我做貪官嗎?送了命還不要緊,必定將祖父的功勛抹了才是?」李十兒回稟道:「老爺極聖明的人, 沒看見舊年犯事的幾位老爺嗎?這幾位都與老爺相好,老爺常說是個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裡!現有幾位親戚,老爺向來說他們不好的,如今升的升,遷的遷。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爺要知道,民也要顧,官也要顧。若是依着老爺不准州縣得一個大錢, 外頭這些差使誰辦。只要老爺外面還是這樣清名聲原好,裡頭的委屈只要奴才辦去, 關礙不着老爺的。奴才跟主兒一場,到底也要掏出忠心來。」賈政被李十兒一番言語,說得心無主見,道:「我是要保性命的,你們閙出來不與我相干。」說著,便踱了進去。
李十兒便自己做起威福, 鈎連內外一氣的哄着賈政辦事,反覺得事事周到,件件隨心。所以賈政不但不疑,反多相信。便有幾處揭報,上司見賈政古樸忠厚,也不查察。惟是幕友們耳目最長, 見得如此,得便用言規諫,無奈賈政不信,也有辭去的,也有與賈政相好在內維持的。於是漕務事畢,尚無隕越。
一日,賈政無事,在書房中看書。籤押上呈進一封書子,外面官封上開着:「鎮守海門等處總制公文一角,飛遞江西糧道衙門。」賈政拆封看時,只見上寫道:
金陵契好,桑梓情深。昨歲供職來都,竊喜常依座右。仰蒙雅愛,許結朱陳,至今佩德勿諼。祗因調任海疆,未敢造次奉求,衷懷歉仄,自嘆無緣。今幸サ戟遙臨,快慰平生之願。正申燕賀,先蒙翰教,邊帳光生,武夫額手。雖隔重洋,尚叨樾蔭。想蒙不棄卑寒,希望蔦蘿之附。小兒已承青盼,淑媛素仰芳儀。如蒙踐諾,即遣冰人。途路雖遙,一水可通。不敢雲百輛之迎,敬備仙舟以俟。茲修寸幅,恭賀升祺,並求金允。臨穎不勝待命之至。世弟周瓊頓首。賈政看了,心想:「兒女姻緣果然有一定的。舊年因見他就了京職,又是同鄉的人, 素來相好,又見那孩子長得好,在席間原提起這件事。因未說定,也沒有與他們說起。 後來他調了海疆,大家也不說了。不料我今升任至此,他寫書來問。我看起門戶卻也相當, 與探春到也相配。但是我並未帶家眷,只可寫字與他商議。」正在躊躇,只見門上傳進一角文書,是議取到省會議事件。賈政只得收拾上省,侯節度派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