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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金桂昨夜打發寶蟾送了些酒果去探探薛蝌的消息, 寶蟾回來將薛蝌的光景一一的說了。金桂見事有些不大投機,便怕白閙一場,反被寶蟾瞧不起,欲把兩三句話遮飾改過口來,又可惜了這個人,心裡倒沒了主意,怔怔的坐著。那知寶蟾亦知薛蟠難以回家, 正欲尋個頭路,因怕金桂拿他,所以不敢透漏。今見金桂所為先已開了端了,他便樂得借風使船, 先弄薛蝌到手,不怕金桂不依,所以用言挑撥。見薛蝌似非無情,又不甚兜攬, 一時也不敢造次,後來見薛蝌吹燈自睡,大覺掃興,回來告訴金桂,看金桂有甚方法, 再作道理。及見金桂怔怔的,似乎無技可施,他也只得陪金桂收拾睡了。夜裡那裡睡得着, 翻來覆去,想出一個法子來:不如明兒一早起來,先去取了傢伙,卻自己換上一兩件動人的衣服,也不梳洗,越顯出一番嬌媚來。只看薛蝌的神情,自己反倒裝出一番惱意, 索性不理他。那薛蝌若有悔心,自然移船泊岸,不愁不先到手。及至見了薛蝌, 仍是昨晚這般光景,並無邪僻之意,自己只得以假為真,端了碟子回來,卻故意留下酒壺,以為再來搭轉之地。只見金桂問道:「你拿東西去有人碰見麼?」寶蟾道:「沒有。」「二爺也沒問你什麼?」寶蟾道:「也沒有。」金桂因一夜不曾睡着,也想不出一個法子來, 只得回思道:「若作此事,別人可瞞,寶蟾如何能瞞?不如我分惠於他,他自然沒有不盡心的。 我又不能自去,少不得要他作腳,倒不如和他商量一個穩便主意。」因帶笑說道:「你看二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寶蟾道:「倒象個糊塗人。」金桂聽了笑道: 「你如何說起爺們來了。」寶蟾也笑道:「他辜負奶奶的心,我就說得他。」金桂道:「他怎麼辜負我的心, 你倒得說說。」寶蟾道:「奶奶給他好東西吃,他倒不吃,這不是辜負奶奶的心麼。」說著,卻把眼溜着金桂一笑。金桂道:「你別胡想。我給他送東西,為大爺的事不辭勞苦, 我所以敬他,又怕人說瞎話,所以問你。你這些話向我說,我不懂是什麼意思。」寶蟾笑道:「奶奶別多心,我是跟奶奶的,還有兩個心麼。但是事情要密些,倘或聲張起來,不是頑的。」金桂也覺得臉飛紅了,因說道:「你這個丫頭就不是個好貨!想來你心裡看上了,卻拿我作筏子,是不是呢?」寶蟾道:「只是奶奶那麼想罷咧,我倒是替奶奶難受。 奶奶要真瞧二爺好,我倒有個主意。奶奶想,那個耗子不偷油呢,他也不過怕事情不密,大家閙出亂子來不好看。依我想,奶奶且別性急,時常在他身上不周不備的去處張羅張羅。 他是個小叔子,又沒娶媳婦兒,奶奶就多盡點心兒和他貼個好兒,別人也說不出什麼來。過幾天他感奶奶的情,他自然要謝候奶奶。那時奶奶再備點東西兒在咱們屋裡, 我幫着奶奶灌醉了他,怕跑了他?他要不應,咱們索性閙起來,就說他調戲奶奶。 他害怕,他自然得順着咱們的手兒。他再不應,他也不是人,咱們也不至白丟了臉面。奶奶想怎麼樣?」金桂聽了這話,兩顴早已紅暈了,笑罵道:「小蹄子,你倒偷過多少漢子的似的,怪不得大爺在家時離不開你。」寶蟾把嘴一撇,笑說道:「罷喲, 人家倒替奶奶拉縴,奶奶倒往我們說這個話咧。」從此金桂一心籠絡薛蝌,倒無心混閙了。家中也少覺安靜。
當日寶蟾自去取了酒壺,仍是穩穩重重一臉的正氣。薛蝌偷眼看了,反倒後悔,疑心或者是自己錯想了他們,也未可知。果然如此,倒辜負了他這一番美意,保不住日後倒要和自己也閙起來, 豈非自惹的呢。過了兩天,甚覺安靜。薛蝌遇見寶蟾,寶蟾便低頭走了, 連眼皮兒也不抬,遇見金桂,金桂卻一盆火兒的趕着。薛蝌見這般光景,反倒過意不去。這且不表。
且說寶釵母女覺得金桂幾天安靜, 待人忽親熱起來,一家子都為罕事。薛姨媽十分歡喜,想到必是薛蟠娶這媳婦時衝犯了什麼,才敗壞了這幾年。目今閙出這樣事來,虧得家裡有錢,賈府出力,方纔有了指望。媳婦兒忽然安靜起來,或者是蟠兒轉過運氣來了,也未可知,於是自己心裡倒以為希有之奇。這日飯後扶了同貴過來,到金桂房裡瞧瞧。 走到院中,只聽一個男人和金桂說話。同貴知機,便說道:「大奶奶,老太太過來了。」說著已到門口。只見一個人影兒在房門後一躲,薛姨媽一嚇,倒退了出來。金桂道: 「太太請裡頭坐。沒有外人,他就是我的過繼兄弟,本住在屯裡,不慣見人,因沒有見過太太。 今兒才來,還沒去請太太的安。」薛姨媽道:「既是舅爺,不妨見見。」金桂叫兄弟出來,見了薛姨媽,作了一個揖,問了好。薛姨媽也問了好,坐下敘起話來。薛姨媽道: 「舅爺上京幾時了?」那夏三道:「前月我媽沒有人管家,把我過繼來的。前日才進京,今日來瞧姐姐。」薛姨媽看那人不尷尬,於是略坐坐兒,便起身道:「舅爺坐著罷。」回頭向金桂道:「舅爺頭上末下的來,留在咱們這裡吃了飯再去罷。」金桂答應着,薛姨媽自去了。金桂見婆婆去了,便向夏三道:「你坐著,今日可是過了明路的了,省得我們二爺查考你。 我今日還叫你買些東西,只別叫眾人看見。」夏三道:「這個交給我就完了。你要什麼, 只要有錢,我就買得來。」金桂道:「且別說嘴,你買上了當,我可不收。」說著,二人又笑了一回,然後金桂陪夏三吃了晚飯,又告訴他買的東西,又囑咐一回,夏三自去。 從此夏三往來不絶。雖有個年老的門上人,知是舅爺,也不常回,從此生出無限風波,這是後話。不表。
一日薛蟠有信寄回,薛姨媽打開叫寶釵看時,上寫:
男在縣裡也不受苦,母親放心。但昨日縣裡書辦說,府裡已經準詳,想是我們的情到了。豈知府裡詳上去,道里反駁下來。虧得縣裡主文相公好,即刻做了回文頂上去了。那道里卻把知縣申飭。 現在道里要親提,若一上去,又要吃苦。必是道里沒有托到。母親見字,快快託人求道爺去。還叫兄弟快來, 不然就要解道。銀子短不得。火速,火速。薛姨媽聽了,又哭了一場,自不必說。薛蝌一面勸慰,一面說道:「事不宜遲。」薛姨媽沒法,只得叫薛蝌到縣照料,命人即便收拾行李, 兌了銀子,家人李祥本在那裡照應的,薛蝌又同了一個當中夥計連夜起程。
那時手忙腳亂,雖有下人辦理,寶釵又恐他們思想不到,親來幫着,直閙至四更才歇。到底富家女子嬌養慣的,心上又急,又苦勞了一會,晚上就發燒。到了明日,湯水都吃不下。 鶯兒去回了薛姨媽。薛姨媽急來看時,只見寶釵滿面通紅,身如燔灼,話都不說。 薛姨媽慌了手腳,便哭得死去活來。寶琴扶着勸薛姨媽。秋菱也淚如泉湧,只管叫着。寶釵不能說話,手也不能搖動,眼干鼻塞。叫人請醫調治,漸漸甦醒回來。薛姨媽等大家略略放心。 早驚動榮寧兩府的人,先是鳳姐打發人送十香返魂丹來,隨後王夫人又送至寶丹來。 賈母邢王二夫人以及尤氏等都打發丫頭來問候,卻都不叫寶玉知道。一連治了七八天, 終不見效,還是他自己想起冷香丸,吃了三丸,才得病好。後來寶玉也知道了,因病好了,沒有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