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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 269 / 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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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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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此時襲人麝月也都起來。 襲人道:「昨夜聽著你翻騰到五更多,我也不敢問你。後來我就睡着了,不知到底你睡着了沒有?」寶玉道:「也睡了一睡,不知怎麼就醒了。」襲人道: 「你沒有什麼不受用?」寶玉道:「沒有,只是心上發煩。」襲人道:「今日學房裡去不去? 」寶玉道:「我昨兒已經告了一天假了,今兒我要想園裡逛一天,散散心,只是怕冷。 你叫他們收拾一間房子,備下一爐香,擱下紙墨筆硯。你們只管幹你們的,我自己靜坐半天才好。別叫他們來攪我。」麝月接着道:「二爺要靜靜兒的用工夫,誰敢來攪。」襲人道: 「這麼著很好,也省得着了涼。自己坐坐,心神也不散。」因又問:「你既懶待吃飯,今日吃什麼?早說好傳給廚房裡去。」寶玉道:「還是隨便罷,不必閙的大驚小怪的。倒是要幾個果子擱在那屋裡, 借點果子香。」襲人道:「那個屋裡好?別的都不大幹淨,只有晴雯起先住的那一間,因一向無人,還乾淨,就是清冷些。」寶玉道:「不妨,把火盆挪過去就是了。」襲人答應了。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端了一個茶盤兒,一個碗,一雙牙箸, 遞給麝月道:「這是剛纔花姑娘要的,廚房裡老婆子送了來了。」麝月接了一看,卻是一碗燕窩湯,便問襲人道:「這是姐姐要的麼?」襲人笑道:「昨夜二爺沒吃飯,又翻騰了一夜,想來今日早起心裡必是發空的,所以我告訴小丫頭們叫廚房裡作了這個來的。 」襲人一面叫小丫頭放桌兒,麝月打發寶玉喝了,漱了口。只見秋紋走來說道:「那屋裡已經收拾妥了,但等着一時炭勁過了,二爺再進去罷。」寶玉點頭,只是一腔心事,懶怠說話。 一時小丫頭來請,說筆硯都安放妥當了。寶玉道:「知道了。」又一個小丫頭回道:「早飯得了。二爺在那裡吃?」寶玉道:「就拿了來罷,不必累贅了。」小丫頭答應了自去。一時端上飯來,寶玉笑了一笑,向襲人麝月道:「我心裡悶得很,自己吃只怕又吃不下去, 不如你們兩個同我一塊兒吃,或者吃的香甜,我也多吃些。」麝月笑道:「這是二爺的高興,我們可不敢。」襲人道:「其實也使得,我們一處喝酒,也不止今日。只是偶然替你解悶兒還使得, 若認真這樣,還有什麼規矩體統呢。」說著三人坐下。寶玉在上首, 襲人麝月兩個打橫陪着。吃了飯,小丫頭端上漱口茶,兩個看著撤了下去。寶玉因端着茶, 默默如有所思,又坐了一坐,便問道:「那屋裡收拾妥了麼?」麝月道:「頭裡就回過了,這回子又問。」

寶玉略坐了一坐, 便過這間屋子來,親自點了一炷香,擺上些果品,便叫人出去,關上了門。 外面襲人等都靜悄無聲。寶玉拿了一幅泥金角花的粉紅箋出來,口中祝了幾句,便提起筆來寫道:


  

怡紅主人焚付晴姐知之,酌茗清香,庶幾來饗。

其詞雲:

隨身伴,獨自意綢繆。誰料風波平地起,頓教軀命即時休。孰與話輕柔?東逝水,無復向西流。想象更無懷夢草, 添衣還見翠雲裘。脈脈使人愁!寫畢,就在香上點個火焚化了。靜靜兒等着,直待一炷香點盡了,才開門出來。襲人道:「怎麼出來了?想來又悶的慌了。」

寶玉笑了一笑,假說道:「我原是心裡煩,才找個地方兒靜坐坐兒。這會子好了,還要外頭走走去呢。」說著,一徑出來,到了瀟湘館中,在院裡問道:「林妹妹在家裡呢麼?」紫鵑接應道:「是誰?」掀簾看時,笑道:「原來是寶二爺。姑娘在屋裡呢,請二爺到屋裡坐著。 」寶玉同着紫鵑走進來。黛玉卻在裡間呢,說道:「紫鵑,請二爺屋裡坐罷。」寶玉走到裡間門口, 看見新寫的一付紫墨色泥金雲龍箋的小對,上寫着:「綠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 」寶玉看了,笑了一笑,走入門去,笑問道:「妹妹做什麼呢?」黛玉站起來迎了兩步,笑着讓道:「請坐。我在這裡寫經,只剩得兩行了,等寫完了再說話兒。」因叫雪雁倒茶。寶玉道:「你別動,只管寫。」說著,一面看見中間掛着一幅單條,上面畫着一個嫦娥, 帶著一個侍者,又一個女仙,也有一個侍者,捧着一個長長兒的衣囊似的,二人身邊略有些雲護,別無點綴,全仿李龍眠白描筆意,上有「鬥寒圖」三字,用八分書寫着。寶玉道:「妹妹這幅<<鬥寒圖>>可是新掛上的?」黛玉道:「可不是。昨日他們收拾屋子,我想起來,拿出來叫他們掛上的。」寶玉道:「是什麼出處?」黛玉笑道:「眼前熟的很的, 還要問人。」寶玉笑道:「我一時想不起,妹妹告訴我罷。」黛玉道:「豈不聞`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寶玉道:「是啊。這個實在新奇雅緻,卻好此時拿出來掛。」說著,又東瞧瞧,西走走。

雪雁沏了茶來,寶玉吃着。又等了一會子,黛玉經才寫完,站起來道:「簡慢了。」寶玉笑道:「妹妹還是這麼客氣。」但見黛玉身上穿著月白繡花小毛皮襖,加上銀鼠坎肩,頭上輓着隨常雲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別無花朵,腰下繫著楊妃色繡花綿裙。真比如:


  
亭亭玉樹臨風立,冉冉香蓮帶露開。寶玉因問道:「妹妹這兩日彈琴來着沒有?」黛玉道: 「兩日沒彈了。因為寫字已經覺得手冷,那裡還去彈琴。」寶玉道:「不彈也罷了。我想琴雖是清高之品, 卻不是好東西,從沒有彈琴裡彈出富貴壽考來的,只有彈出憂思怨亂來的。 再者彈琴也得心裡記譜,未免費心。依我說,妹妹身子又單弱,不操這心也罷了。」黛玉抿着嘴兒笑。寶玉指着壁上道:「這張琴可就是麼?怎麼這麼短?」黛玉笑道: 「這張琴不是短,因我小時學撫的時候別的琴都夠不着,因此特地做起來的。雖不是焦尾枯桐, 這鶴山鳳尾還配得齊整,龍池雁足高下還相宜。你看這斷紋不是牛旄似的麼, 所以音韻也還清越。」寶玉道:「妹妹這幾天來做詩沒有?」黛玉道:「自結社以後沒大作。 」寶玉笑道:「你別瞞我,我聽見你吟的什麼`不可オ,素心如何天上月‘,你擱在琴裡覺得音響分外的響亮。 有的沒有?」黛玉道:「你怎麼聽見了?」寶玉道:「我那一天從蓼風軒來聽見的,又恐怕打斷你的清韻,所以靜聽了一會就走了。我正要問你:前路是平韻, 到末了兒忽轉了仄韻,是個什麼意思?」黛玉道:「這是人心自然之音,做到那裡就到那裡, 原沒有一定的。」寶玉道:「原來如此。可惜我不知音,枉聽了一會子。」黛玉道: 「古來知音人能有幾個?」寶玉聽了。又覺得出言冒失了,又怕寒了黛玉的心,坐了一坐,心裡象有許多話,卻再無可講的。黛玉因方纔的話也是衝口而出,此時回想,覺得太冷淡些,也就無話。寶玉一發打量黛玉設疑,遂訕訕的站起來說道:「妹妹坐著罷。我還要到三妹妹那裡瞧瞧去呢。」黛玉道:「你若是見了三妹妹,替我問候一聲罷。」寶玉答應着便出來了。

黛玉送至屋門口, 自己回來悶悶的坐著,心裡想道:「寶玉近來說話半吐半吞,忽冷忽熱,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正想著,紫鵑走來道:「姑娘,經不寫了?我把筆硯都收好了?」黛玉道:「不寫了,收起去罷。」說著,自己走到裡間屋裡床上歪着,慢慢的細想。紫鵑進來問道:「姑娘喝碗茶罷?」黛玉道:「不喝呢。我略歪歪兒,你們自己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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