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頁
薛蝌留下李祥在此照料, 一徑回家,見了薛姨媽,陳說知縣怎樣徇情,怎樣審斷,終定了誤傷,將來屍親那裡再花些銀子,一准贖罪,便沒事了。薛姨媽聽說,暫且放心,說:「正盼你來家中照應。賈府裡本該謝去,況且周貴妃薨了,他們天天進去,家裡空落落的。我想著要去替姨太太那邊照應照應作伴兒,只是咱們家又沒人。你這來的正好。」薛蝌道:「我在外頭原聽見說是賈妃薨了,這麼才趕回來的。我們元妃好好兒的,怎麼說死了? 」薛姨媽道:「上年原病過一次,也就好了。這回又沒聽見元妃有什麼病。只聞那府裡頭幾天老太太不大受用, 合上眼便看見元妃娘娘。眾人都不放心,直至打聽起來,又沒有什麼事。到了大前兒晚上,老太太親口說是`怎麼元妃獨自一個人到我這裡? ‘眾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話,總不信。老太太又說:`你們不信,元妃還與我說是榮華易盡,須要退步抽身。‘眾人都說:`誰不想到?這是有年紀的人思前想後的心事。‘所以也不當件事。恰好第二天早起,裡頭吵嚷出來說娘娘病重,宣各誥命進去請安。他們就驚疑的了不得,趕着進去。他們還沒有出來,我們家裡已聽見周貴妃薨逝了。你想外頭的訛言,家裡的疑心,恰碰在一處,可奇不奇!」寶釵道:「不但是外頭的訛言舛錯,便在家裡的,一聽見`娘娘‘兩個字,也就都忙了,過後才明白。這兩天那府裡這些丫頭婆子來說,他們早知道不是咱們家的娘娘。我說:`你們那裡拿得定呢?‘他說道:`前幾年正月,外省薦了一個算命的,說是很準。那老太太叫人將元妃八字夾在丫頭們八字裡頭,送出去叫他推算。他獨說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時辰錯了,不然真是個貴人,也不能在這府中。老爺和眾人說,不管他錯不錯,照八字算去。那先生便說,甲申年正月丙寅這四個字內有傷官敗財, 惟申字內有正官祿馬,這就是家裡養不住的,也不見什麼好。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雖是比肩,那裡知道愈比愈好,就象那個好木料,愈經斫削,才成大器。獨喜得時上什麼辛金為貴,什麼巳中正官祿馬獨旺,這叫作飛天祿馬格。 又說什麼日祿歸時,貴重的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貴受椒房之寵。這位姑娘若是時辰準了, 定是一位主子娘娘。這不是算準了麼!我們還記得說,可惜榮華不久,只怕遇著寅年卯月, 這就是比而又比,劫而又劫,譬如好木,太要做玲瓏剔透,本質就不堅了。他們把這些話都忘記了,只管瞎忙。我才想起來告訴我們大奶奶,今年那裡是寅年卯月呢。 」寶釵尚未說完,薛蝌急道:「且不要管人家的事,既有這樣個神仙算命的,我想哥哥今年什麼惡星照命, 遭這麼橫禍,快開八字與我給他算去,看有妨礙麼。」寶釵道:「他是外省來的,不知如今在京不在了。」
說著,便打點薛姨媽往賈府去。到了那裡,只有李紈探春等在家接着,便問道:「大爺的事怎麼樣了?」薛姨媽道:「等詳上司才定,看來也到不了死罪了。」這才大家放心。探春便道:「昨晚太太想著說,上回家裡有事,全仗姨太太照應,如今自己有事,也難提了。 心裡只是不放心。」薛姨媽道:「我在家裡也是難過。只是你大哥遭了事,你二兄弟又辦事去了,家裡你姐姐一個人,中什麼用?況且我們媳婦兒又是個不大曉事的,所以不能脫身過來。 目今那裡知縣也正為預備周貴妃的差事,不得了結案件,所以你二兄弟回來了,我才得過來看看。」李紈便道:「請姨太太這裡住幾天更好。」薛姨媽點頭道:「我也要在這邊給你們姐妹們作作伴兒,就只你寶妹妹冷靜些。」惜春道:「姨媽要惦着,為什麼不把寶姐姐也請過來?」薛姨媽笑着說道:「使不得。」惜春道:「怎麼使不得?他先怎麼住着來呢?」李紈道:「你不懂的,人家家裡如今有事,怎麼來呢。」惜春也信以為實, 不便再問。正說著,賈母等回來。見了薛姨媽,也顧不得問好,便問薛蟠的事。薛姨媽細述了一遍。寶玉在旁聽見什麼蔣玉菡一段,當着眾人不問,心裡打量是「他既回了京,怎麼不來瞧我?」又見寶釵也不過來,不知是怎麼個原故。心內正自獃獃的想呢,恰好黛玉也來請安。 寶玉稍覺心裡喜歡,便把想寶釵的念頭打斷,同着姊妹們在老太太那裡吃了晚飯。大家散了,薛姨媽將就住在老太太的套間屋裡。
寶玉回到自己房中, 換了衣服,忽然想起蔣玉菡給的汗巾,便向襲人道:「你那一年沒有系的那條紅汗巾子還有沒有? 」襲人道:「我擱着呢。問他做什麼?」寶玉道:「我白問問。 」襲人道:「你沒有聽見,薛大爺相與這些混帳人,所以閙到人命關天。你還提那些作什麼? 有這樣白操心,倒不如靜靜兒的唸唸書,把這些個沒要緊的事撂開了也好。 」寶玉道:「我並不閙什麼,偶然想起,有也罷,沒也罷,我白問一聲,你們就有這些話。 」襲人笑道:「並不是我多話。一個人知書達理,就該往上巴結才是。就是心愛的人來了, 也叫他瞧著喜歡尊敬啊。」寶玉被襲人一提,便說:「了不得,方纔我在老太太那邊,看見人多,沒有與妹妹說話。他也不曾理我,散的時候他先走了,此時必在屋裡。我去就來。 」說著就走。襲人道:「快些回來罷,這都是我提頭兒,倒招起你的高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