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頁
大家吃着酒。 賈母便問道:「可是才姨太太提香菱,我聽見前兒丫頭們說`秋菱‘,不知是誰, 問起來才知道是他。怎麼那孩子好好的又改了名字呢?」薛姨媽滿臉飛紅,嘆了一口氣道:「老太太再別提起。自從蟠兒娶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媳婦,成日家咕咕唧唧,如今閙的也不成個人家了。我也說過他幾次,他牛心不聽說,我也沒那麼大精神和他們盡着吵去,只好由他們去。可不是他嫌這丫頭的名兒不好改的。」賈母道:「名兒什麼要緊的事呢?」薛姨媽道:「說起來我也怪臊的,其實老太太這邊有什麼不知道的。他那裡是為這名兒不好,聽見說他因為是寶丫頭起的,他才有心要改。」賈母道:「這又是什麼原故呢? 」薛姨媽把手絹子不住的檫眼淚,未曾說,又嘆了一口氣,道:「老太太還不知道呢, 這如今媳婦子專和寶丫頭慪氣。前日老太太打發人看我去,我們家裡正閙呢。」賈母連忙接着問道:「可是前兒聽見姨太太肝氣疼,要打發人看去,後來聽見說好了, 所以沒着人去。依我,勸姨太太竟把他們別放在心上。再者,他們也是新過門的小夫妻, 過些時自然就好了。我看寶丫頭性格兒溫厚和平,雖然年輕,比大人還強幾倍。前日那小丫頭子回來說,我們這邊還都讚歎了他一會子。都象寶丫頭那樣心胸兒脾氣兒, 真是百里挑一的。不是我說句冒失話,那給人家做了媳婦兒,怎麼叫公婆不疼,家裡上上下下的不賓服呢。 」寶玉頭裡已經聽煩了,推故要走,及聽見這話,又坐了獃獃的往下聽。 薛姨媽道:「不中用。他雖好,到底是女孩兒家。養了蟠兒這個糊塗孩子,真真叫我不放心, 只怕在外頭喝點子酒,閙出事來。幸虧老太太這裡的大爺二爺常和他在一塊兒, 我還放點兒心。」寶玉聽到這裡,便介面道:「姨媽更不用懸心。薛大哥相好的都是些正經買賣大客人,都是有體面的,那裡就閙出事來。」薛姨媽笑道:「依你這樣說, 我敢只不用操心了。」說話間,飯已吃完。寶玉先告辭了,晚間還要看書,便各自去了。
這裡丫頭們剛捧上茶來,只見琥珀走過來向賈母耳朵旁邊說了幾句,賈母便向鳳姐兒道:「你快去罷,瞧瞧巧姐兒去罷。」鳳姐聽了,還不知何故,大家也怔了。琥珀遂過來向鳳姐道:「剛纔平兒打發小丫頭子來回二奶奶,說巧姐身上不大好,請二奶奶忙着些過來才好呢。」賈母因說道:「你快去罷,姨太太也不是外人。」鳳姐連忙答應,在薛姨媽跟前告了辭。又見王夫人說道:「你先過去,我就去。小孩子家魂兒還不全呢,別叫丫頭們大驚小怪的,屋裡的貓兒狗兒,也叫他們留點神兒。盡着孩子貴氣,偏有這些瑣碎。」鳳姐答應了,然後帶了小丫頭回房去了。
這裡薛姨媽又問了一回黛玉的病。 賈母道:「林丫頭那孩子倒罷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結實了。要賭靈性兒,也和寶丫頭不差什麼,要賭寬厚待人裡頭,卻不濟他寶姐姐有耽待, 有盡讓了。」薛姨媽又說了兩句閒話兒,便道:「老太太歇着罷。我也要到家裡去看看,只剩下寶丫頭和香菱了。打那麼同着姨太太看看巧姐兒。」賈母道: 「正是。姨太太上年紀的人看看是怎麼不好,說給他們,也得點主意兒。」薛姨媽便告辭,同着王夫人出來,往鳳姐院裡去了。
卻說賈政試了寶玉一番, 心裡卻也喜歡,走向外面和那些門客閒談。說起方纔的話來,便有新近到來最善大棋的一個王爾調名作梅的說道:「據我們看來,寶二爺的學問已是大進了。」賈政道:「那有進益,不過略懂得些罷咧,`學問‘兩個字早得很呢。」詹光道:「這是老世翁過謙的話。不但王大兄這般說,就是我們看,寶二爺必定要高發的。」 賈政笑道:「這也是諸位過愛的意思。」那王爾調又道:「晚生還有一句話,不揣冒昧,和老世翁商議。 」賈政道:「什麼事?」王爾調陪笑道:「也是晚生的相與,做過南韶道的張大老爺家有一位小姐,說是生得德容功貌俱全,此時尚未受聘。他又沒有兒子,家資巨萬。 但是要富貴雙全的人家,女婿又要出眾,才肯作親。晚生來了兩個月,瞧著寶二爺的人品學業, 都是必要大成的。老世翁這樣門楣,還有何說。若晚生過去,包管一說就成。」賈政道:「寶玉說親卻也是年紀了,並且老太太常說起。但只張大老爺素來尚未深悉。 」詹光道:「王兄所提張家,晚生卻也知道。況和大老爺那邊是舊親,老世翁一問便知。 」賈政想了一回,道:「大老爺那邊不曾聽得這門親戚。」詹光道:「老世翁原來不知,這張府上原和邢舅太爺那邊有親的。」賈政聽了,方知是邢夫人的親戚。坐了一回,進來了, 便要同王夫人說知,轉問邢夫人去。誰知王夫人陪了薛姨媽到鳳姐那邊看巧姐兒去了。那天已經掌燈時候,薛姨媽去了,王夫人才過來了。賈政告訴了王爾調和詹光的話,又問巧姐兒怎麼了。王夫人道:「怕是驚風的光景。」賈政道:「不甚利害呀?」王夫人道:「看著是搐風的來頭,只還沒搐出來呢。」賈政聽了,便不言語,各自安歇,一宿晚景不提。
卻說次日邢夫人過賈母這邊來請安, 王夫人便提起張家的事,一面回賈母,一面問邢夫人。 邢夫人道:「張家雖系老親,但近年來久已不通音信,不知他家的姑娘是怎麼樣的。倒是前日孫親家太太打發老婆子來問安,卻說起張家的事,說他家有個姑娘,托孫親家那邊有對勁的提一提。聽見說只這一個女孩兒,十分嬌養,也識得幾個字,見不得大陣仗兒, 常在房中不出來的。張大老爺又說,只有這一個女孩兒,不肯嫁出去,怕人家公婆嚴, 姑娘受不得委屈,必要女婿過門贅在他家,給他料理些家事。」賈母聽到這裡, 不等說完便道:「這斷使不得。我們寶玉別人伏侍他還不夠呢,倒給人家當家去。 」邢夫人道:「正是老太太這個話。」賈母因向王夫人道:「你回來告訴你老爺,就說我的話,這張家的親事是作不得的。」王夫人答應了。賈母便問:「你們昨日看巧姐兒怎麼樣?頭裡平兒來回我說很不大好,我也要過去看看呢。」邢王二夫人道:「老太太雖疼他,他那裡耽的住。」賈母道:「卻也不止為他,我也要走動走動,活活筋骨兒。」說著,便吩咐:「你們吃飯去罷,回來同我過去。」邢王二夫人答應着出來,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