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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賈母自王夫人處回來, 見寶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歡喜。因怕將來賈政又叫他,遂命人將賈政的親隨小廝頭兒喚來,吩咐他「以後倘有會人待客諸樣的事,你老爺要叫寶玉,你不用上來傳話,就回他說我說了:一則打重了,得着實將養幾個月才走得,二則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見外人,過了八月才許出二門。」那小廝頭兒聽了,領命而去。 賈母又命李嬤嬤襲人等來將此話說與寶玉,使他放心。那寶玉本就懶與士大夫諸男人接談,又最厭峨冠禮服賀弔往還等事,今日得了這句話,越發得了意,不但將親戚朋友一概杜絶了,而且連家庭中晨昏定省亦發都隨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園中游臥, 不過每日一清早到賈母王夫人處走走就回來了,卻每每甘心為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閒消日月。或如寶釵輩有時見機導勸,反生起氣來,只說「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兒, 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言豎辭,原為導後世的鬚眉濁物。 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鐘靈毓秀之德!」因此禍延古人,除四書外,竟將別的書焚了。眾人見他如此瘋顛,也都不向他說這些正經話了。獨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等語,所以深敬黛玉。
閒言少述。 如今且說王鳳姐自見金釧死後,忽見幾家僕人常來孝敬他些東西,又不時的來請安奉承,自己倒生了疑惑,不知何意。這日又見人來孝敬他東西,因晚間無人時笑問平兒道:「這幾家人不大管我的事,為什麼忽然這麼和我貼近?」平兒冷笑道:「 奶奶連這個都想不起來了?我猜他們的女兒都必是太太房裡的丫頭,如今太太房裡有四個大的,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個月幾百錢。如今金釧兒死了,必定他們要弄這兩銀子的巧宗兒呢。」鳳姐聽了,笑道:「是了,是了,倒是你提醒了。我看這些人也太不知足,錢也賺夠了,苦事情又侵不着,弄個丫頭搪塞着身子也就罷了,又還想這個。也罷了,他們幾家的錢容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這是他們自尋的,送什麼來,我就收什麼,橫豎我有主意。」鳳姐兒安下這個心,所以自管遷延着,等那些人把東西送足了,然後乘空方回王夫人。
這日午間,薛姨媽母女兩個與林黛玉等正在王夫人房裡大家吃東西呢,鳳姐兒得便回王夫人道:「自從玉釧兒姐姐死了,太太跟前少着一個人。太太或看準了那個丫頭好,就吩咐,下月好發放月錢的。」王夫人聽了,想了一想,道:「依我說,什麼是例,必定四個五個的,夠使就罷了,竟可以免了罷。」鳳姐笑道:「論理,太太說的也是。這原是舊例,別人屋裡還有兩個呢,太太倒不按例了。況且省下一兩銀子也有限。」王夫人聽了,又想一想,道:「也罷,這個分例只管關了來,不用補人,就把這一兩銀子給他妹妹玉釧兒罷。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場,沒個好結果,剩下他妹妹跟着我,吃個雙分子也不為過逾了。」鳳姐答應着,回頭找玉釧兒,笑道:「大喜,大喜。」玉釧兒過來磕了頭。王夫人問道: 「正要問你,如今趙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鳳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兩。趙姨娘有環兄弟的二兩,共是四兩,另外四串錢。」王夫人道:「可都按數給他們?」鳳姐見問的奇怪, 忙道:「怎麼不按數給!」王夫人道:「前兒我恍惚聽見有人抱怨,說短了一弔錢,是什麼原故?」鳳姐忙笑道:「姨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弔。從舊年他們外頭商議的, 姨娘們每位的丫頭分例減半,人各五百錢,每位兩個丫頭,所以短了一弔錢。這也抱怨不着我,我倒樂得給他們呢,他們外頭又扣着,難道我添上不成。這個事我不過是接手兒,怎麼來,怎麼去,由不得我作主。我倒說了兩三回,仍舊添上這兩分的。他們說只有這個項數, 叫我也難再說了。如今我手裡每月連日子都不錯給他們呢。先時在外頭關,那個月不打饑荒,何曾順順溜溜的得過一遭兒。」王夫人聽說,也就罷了,半日又問:「老太太屋裡幾個一兩的?」鳳姐道:「八個。如今只有七個,那一個是襲人。」王夫人道:「這就是了。你寶兄弟也並沒有一兩的丫頭,襲人還算是老太太房裡的人。」鳳姐笑道:「襲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過給了寶兄弟使。他這一兩銀子還在老太太的丫頭分例上領。如今說因為襲人是寶玉的人,裁了這一兩銀子,斷然使不得。若說再添一個人給老太太,這個還可以裁他的。若不裁他的,須得環兄弟屋裡也添上一個才公道均勻了。就是晴雯麝月等七個大丫頭, 每月人各月錢一弔,佳蕙等八個小丫頭,每月人各月錢五百, 還是老太太的話,別人如何惱得氣得呢。」薛姨娘笑道:「只聽鳳丫頭的嘴,倒象倒了核桃車子的, 只聽他的帳也清楚,理也公道。」鳳姐笑道:「姑媽,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薛姨媽笑道:「說的何嘗錯,只是你慢些說豈不省力。」鳳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聽王夫人示下。 王夫人想了半日,向鳳姐兒道:「明兒挑一個好丫頭送去老太太使,補襲人, 把襲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裡,拿出二兩銀子一弔錢來給襲人。 以後凡事有趙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襲人的,只是襲人的這一分都從我的分例上勻出來, 不必動官中的就是了。」鳳姐一一的答應了,笑推薛姨媽道:「姑媽聽見了,我素日說的話如何?今兒果然應了我的話。」薛姨媽道:「早就該如此。模樣兒自然不用說的, 他的那一種行事大方,說話見人和氣裡頭帶著剛硬要強,這個實在難得。」王夫人含淚說道:「你們那裡知道襲人那孩子的好處?比我的寶玉強十倍!寶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夠得他長長遠遠的伏侍他一輩子,也就罷了。」鳳姐道:「既這麼樣,就開了臉,明放他在屋裡豈不好? 」王夫人道:「那就不好了,一則都年輕,二則老爺也不許,三則那寶玉見襲人是個丫頭,縱有放縱的事,倒能聽他的勸,如今作了跟前人,那襲人該勸的也不敢十分勸了。如今且渾着,等再過二三年再說。」
說畢半日,鳳姐見無話,便轉身出來。剛至廊檐上,只見有幾個執事的媳婦子正等他回事呢,見他出來,都笑道:「奶奶今兒回什麼事,這半天?可是要熱着了。」鳳姐把袖子輓了幾輓, み着那角門的門檻子,笑道:「這裡過門風倒涼快,吹一吹再走。」又告訴眾人道:「你們說我回了半日的話,太太把二百年頭裡的事都想起來問我,難道我不說罷。 」又冷笑道:「我從今以後倒要干幾樣け毒事了。抱怨給太太聽,我也不怕。糊塗油蒙了心,爛了舌頭,不得好死的下作東西,別作娘的春夢!明兒一裹腦子扣的日子還有呢。如今裁了丫頭的錢,就抱怨了咱們。也不想一想是奴幾,也配使兩三個丫頭!」一面罵,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賈母話去,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