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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已是掌燈時候, 賈蕓吃了飯收拾歇息,一宿無話。次日一早起來,洗了臉,便出南門, 大香鋪裡買了冰麝,便往榮國府來。打聽賈璉出了門,賈蕓便往後面來。到賈璉院門前,只見幾個小廝拿着大高笤帚在那裡掃院子呢。忽見周瑞家的從門裡出來叫小廝們: 「先別掃,奶奶出來了。」賈蕓忙上前笑問:「二嬸嬸那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 想必是裁什麼尺頭。」正說著,只見一群人簇着鳳姐出來了。賈蕓深知鳳姐是喜奉承尚排場的, 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搶上來請安。鳳姐連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着,只問他母親好, 「怎麼不來我們這裡逛逛?」賈蕓道:「只是身上不大好,倒時常記掛着嬸子,要來瞧瞧,又不能來。」鳳姐笑道:「可是會撒謊,不是我提起他來,你就不說他想我了。 」賈蕓笑道:「侄兒不怕雷打了,就敢在長輩前撒謊。昨兒晚上還提起嬸子來,說嬸子身子生的單弱,事情又多,虧嬸子好大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要是差一點兒的,早累的不知怎麼樣呢。」
鳳姐聽了滿臉是笑,不由的便止了步,問道:「怎麼好好的你娘兒們在背地裡嚼起我來?」賈蕓道:「有個原故,只因我有個朋友,家裡有幾個錢,現開香鋪。只因他身上捐着個通判,前兒選了雲南不知那一處,連家眷一齊去,把這香鋪也不在這裡開了。便把帳物攢了一攢, 該給人的給人,該賤發的賤發了,象這細貴的貨,都分着送與親朋。他就一共送了我些冰片, 麝香。我就和我母親商量,若要轉買,不但賣不出原價來,而且誰家拿這些銀子買這個作什麼,便是很有錢的大家子,也不過使個幾分幾錢就挺折腰了,若說送人,也沒個人配使這些,倒叫他一文不值半文轉賣了。因此我就想起嬸子來。 往年間我還見嬸子大包的銀子買這些東西呢,別說今年貴妃宮中,就是這個端陽節下, 不用說這些香料自然是比往常加上十倍去的。因此想來想去,只孝順嬸子一個人才合式,方不算遭塌這東西。」一邊說,一邊將一個錦匣舉起來。
鳳姐正是要辦端陽的節禮, 採買香料藥餌的時節,忽見賈蕓如此一來,聽這一篇話,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歡喜,便命豐兒:「接過蕓哥兒的來,送了家去,交給平兒。」因又說道: 「看著你這樣知好歹,怪道你叔叔常提你,說你說話兒也明白,心裡有見識。」賈蕓聽這話入了港, 便打進一步來,故意問道:「原來叔叔也曾提我的?」鳳姐見問,才要告訴他與他管事情的那話, 便忙又止住,心下想道:「我如今要告訴他那話,倒叫他看著我見不得東西似的,為得了這點子香,就混許他管事了。今兒先別提起這事。」想畢,便把派他監種花木工程的事都隱瞞的一字不提,隨口說了兩句淡話,便往賈母那裡去了。 賈蕓也不好提的,只得回來。因昨日見了寶玉,叫他到外書房等着,賈蕓吃了飯便又進來, 到賈母那邊儀門外綺霰齋書房裡來。只見焙茗,鋤藥兩個小廝下象棋,為奪「車」 正拌嘴,還有引泉,掃花,挑雲,伴鶴四五個,又在房檐上掏小雀兒玩。賈蕓進入院內, 把腳一跺,說道:「猴頭們淘氣,我來了。」眾小廝看見賈蕓進來,都才散了。賈蕓進入房內, 便坐在椅子上問:「寶二爺沒下來?」焙茗道:「今兒總沒下來。二爺說什麼,我替你哨探哨探去。」說著,便出去了。
這裡賈蕓便看字畫古玩,有一頓飯工夫還不見來,再看看別的小廝,都頑去了。正是煩悶,只聽門前嬌聲嫩語的叫了一聲「哥哥」。賈蕓往外瞧時,看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生的倒也細巧幹淨。那丫頭見了賈蕓,便抽身躲了過去。恰值焙茗走來,見那丫頭在門前,便說道:「好,好,正抓不着個信兒。」賈蕓見了焙茗,也就趕了出來,問怎麼樣。焙茗道:「等了這一日,也沒個人兒過來。這就是寶二爺房裡的。好姑娘,你進去帶個信兒,就說廊上的二爺來了。」
那丫頭聽說,方知是本家的爺們,便不似先前那等迴避,下死眼把賈蕓釘了兩眼。聽那賈蕓說道:「什麼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說是蕓兒就是了。」半晌,那丫頭冷笑了一笑:「依我說,二爺竟請回家去,有什麼話明兒再來。今兒晚上得空兒我回了他。」焙茗道:「這是怎麼說?」那丫頭道:「他今兒也沒睡中覺,自然吃的晚飯早。晚上他又不下來。難道只是耍的二爺在這裡等着挨餓不成!不如家去,明兒來是正經。便是回來有人帶信,那都是不中用的。 他不過口裡應着,他倒給帶呢!」賈蕓聽這丫頭說話簡便俏麗,待要問他的名字,因是寶玉房裡的,又不便問,只得說道:「這話倒是,我明兒再來。」說著便往外走。焙茗道:「我倒茶去,二爺吃了茶再去。」賈蕓一面走,一面回頭說:「不吃茶,我還有事呢。」口裡說話,眼睛瞧那丫頭還站在那裡呢。
那賈蕓一徑回家。至次日來至大門前,可巧遇見鳳姐往那邊去請安,才上了車,見賈蕓來,便命人喚住,隔窗子笑道:「蕓兒,你竟有膽子在我的跟前弄鬼。怪道你送東西給我, 原來你有事求我。昨兒你叔叔才告訴我說你求他。」賈蕓笑道:「求叔叔這事,嬸子休提, 我昨兒正後悔呢。早知這樣,我竟一起頭求嬸子,這會子也早完了。誰承望叔叔竟不能的。 」鳳姐笑道:「怪道你那裡沒成兒,昨兒又來尋我。」賈蕓道:「嬸子辜負了我的孝心,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若有這個意思,昨兒還不求嬸子。如今嬸子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丟下,少不得求嬸子好歹疼我一點兒。」
鳳姐冷笑道:「你們要揀遠路兒走,叫我也難說。早告訴我一聲兒,有什麼不成的,多大點子事,耽誤到這會子。那園子裡還要種花,我只想不出一個人來,你早來不早完了。」賈蕓笑道:「既這樣,嬸子明兒就派我罷。」鳳姐半晌道:「這個我看著不大好。等明年正月裡煙火燈燭那個大宗兒下來,再派你罷。」賈蕓道:「好嬸子,先把這個派了我罷。果然這個辦的好,再派我那個。」鳳姐笑道:「你倒會拉長綫兒。罷了,要不是你叔叔說,我不管你的事。我也不過吃了飯就過來,你到午錯的時候來領銀子,後兒就進去種樹。」說畢,令人駕起香車,一徑去了。
賈蕓喜不自禁, 來至綺霰齋打聽寶玉,誰知寶玉一早便往北靜王府裡去了。賈蕓便獃獃的坐到晌午, 打聽鳳姐回來,便寫個領票來領對牌。至院外,命人通報了,彩明走了出來, 單要了領票進去,批了銀數年月,一併連對牌交與了賈蕓。賈蕓接了,看那批上銀數批了二百兩, 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銀庫上,交與收牌票的,領了銀子。回家告訴母親, 自是母子俱各歡喜。次日一個五鼓,賈蕓先找了倪二,將前銀按數還他。那倪二見賈蕓有了銀子,他便按數收回,不在話下。這裡賈蕓又拿了五十兩,出西門找到花兒匠方椿家裡去買樹,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