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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很多跡象來看,岳父和東尼姐知道馬林娜和女孩子們。我自己沒寫信告訴過他們。這些情況大概間接地傳到了他們那裡。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覺得受到侮辱,傷了他父親的感情,他為東尼娜感到痛心。這可以解釋為我們五年沒通信的原因。我剛回到莫斯科時同他們通過一段時期的信。他們突然不給我寫信了。一切都中斷了。
「不久前我又從他們那兒收到信,收到所有的人甚至孩子的信。親切溫暖的信。不知道他們的心怎麼軟了。也許東尼娘發生了什麼變化,交了新朋友,願上帝保佑她。我說不清。我有時也給他們寫信。可說真的,我不能再獃下去了。我走了,不然非被整死不可。再見。」
第二天早上,半死不活的馬林娜跑到戈爾東家裡來。家裡沒有人幫她照看孩子,她把最小的克拉什卡用被子裹起來,用一隻手摟在胸口上,另一隻手拉著跟在她身後不肯進來的卡帕卡。
「尤拉在您這兒嗎,米沙?」她問道,聲音都變了。
「難道他昨天晚上沒回家?」
「沒有。」
「那準在因諾肯季那兒。」
「我上那兒去過了。因諾肯季到學校上課去了。但鄰居認識尤拉。他沒上那兒去過。」
「那他上哪兒去了?」
馬林娜把裹在被子裡的克拉沙放在沙發上,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戈爾東和社多羅夫兩天沒離開馬林娜。他們輪流看護她,不敢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他們在看護馬林娜的間隙還四處尋找醫生。他們跑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到過麵粉鎮和西夫采夫街上的住宅,到他曾任職的思想宮和意識之家打聽過,找遍他們知道並有地址的他的所有老熟人,但尋找了半天仍毫無結果。
他們沒報告民警局,因為不想引起當局對他的注意,儘管他有戶口,沒判過刑,但在現今的概念中遠非模範公民。只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報請民警局尋人。
到了第三天,馬林娜、戈爾東和杜多羅夫在不同時間收到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信。信裡對讓他們驚恐不安深表遺憾。他央求他們原諒他,千萬放心,並懇求他們不要再尋找他,因為反正找不到他。
他告訴他們,為了儘快地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他想單獨獃一段時間,以便集中精力做事,一旦在新的領域中安定下來,並堅信轉變之後不再故態復萌,他便離開秘密的隱蔽所,回到馬林娜和孩子們身邊。
他在信中通知戈爾東,把寄給他名下的錢轉交給馬林娜。他請戈爾東替孩子們僱個保姆,以便把馬林娜從家務中解脫出來,讓她有可能再回到電報局工作。他解釋道,沒把錢直接寄給她,是因為擔心匯單上的款額使她遭到搶劫。
錢不久就匯到了,其款額超過醫生的標準和他的朋友們的經濟水平。替孩子們僱了保姆。馬林娜重新回到電報局。她一直不放心,但已經習慣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以往的怪癖,終於容忍了他這次的古怪行為。儘管他請求並警告他們不要尋找他,但朋友們和這位他親近的女人仍然繼續尋找他,但同時也漸漸相信了他的預言是不錯的。他們沒找到他。
其實他就住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就在他們鼻子底下顯眼的地方,在他們尋找的最小的圈子之內。
他失蹤的那天,黃昏前,天還亮的時候,他走出戈爾東的家,走到布隆納亞街,向自己的家斯皮裡東大街走去的時候,還沒走出一百步,便撞上迎面走過來的同父異母弟弟葉夫格拉夫·日瓦戈。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已經三年多沒見過他了,他的消息一點也沒有。原來,葉夫格拉夫偶然到莫斯科來,剛剛不久。他像往常那樣從天而降,什麼情況也問不出來,問他什麼他都用默默的微笑或笑話岔開。但他繞過生活瑣事,問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兩三個問題,馬上弄清他的全部悲傷和麻煩,便在街道狹窄的拐角處,在繞過他們和朝他們走過來的擁擠的人群當中,制定了一個如何幫助並輓救哥哥的計劃。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失蹤和隱藏起來便是他的主意,他的發明。
他在藝術劇院旁邊一條那時還叫卡梅爾格爾斯基的街上替他租了一個房間。他供給他錢花,為醫生張羅具有廣闊科學實踐活動的差事,總有一天會把他安置在醫院中。他在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保護哥哥。最後,他還向哥哥保證,他的一家在巴黎的不穩定狀況終將結束。或者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到他們那兒去,或者他們回到他這兒來。葉夫格拉夫自告奮勇把這一切辦好。弟弟的支持使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受到鼓舞。像先前一樣,他的勢力仍是一個無法解釋的謎。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也不想探索這個秘密。
他住的房間朝南。兩扇窗戶對著對面劇院的屋頂,屋頂後面夏天的太陽高懸在奧霍特內街的上方,街道的石板路被屋頂遮住,陽光照射不到。
對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而言,房間不僅是工作室,也不僅是他的書房。在這個完全被工作吞沒的時期,當堆在桌上的札記本已經容納不下他的計劃和構思,他構思出的和夢想到的形象悄悄地飄蕩在空中的時候,彷彿畫室中堆滿剛剛開始的、畫面對著牆的畫稿,這時,醫生住的房間便成為精神的宴會廳、瘋狂的貯藏室和靈感的倉庫。
幸好葉夫格拉夫同醫院領導的談判拖了很長時間,上班的日子遙遙無期。正好利用延期上班的時間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