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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誰都沒暗中使壞,誰都沒有錯兒。從城裡派來紅軍戰士。設立了巡迴法庭。頭一個審問的便是我。哈爾拉姆散佈了我很多壞話,說我逃跑過,逃避勞役,煽動村裡人暴動,殺死了寡婦。把我鎖了起來。幸虧我撬開地板,溜走了,藏在地下的山洞裡。村子是在我頭上燒的——我沒看見。就在我頭上,我親娘跳進冰窟窿裡了,我當時並不知道。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他們分給紅軍戰士一座單獨住宅,招待他們喝酒,把他們灌得爛醉如泥。夜裡木小心燒着了房子,把臨近的房子也引着了。村裡的人,誰家房子着了火,都逃了出去,外來的人,雖然沒人放火燒他們,卻明擺着都一個個活活燒死。誰也沒把遭了火災的韋列堅尼基鎮的人從燒焦的房子裡趕走。他們害怕再出什麼事自己逃走了。黑心的富農們又散佈謡言,十歲以上的男人統統槍斃。我爬出來的時候一個人也沒碰見,都跑光了,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流浪呢。」
醫生和瓦夏在一九二二年春天,新經濟政策開始的時候,走到莫斯科。天氣晴朗而溫暖。照耀着救世主大教堂的陽光,灑在鋪着四角石塊、石塊縫隙里長出雜草的廣場上。
取消了禁止私人經營的命令,允許嚴加限制的自由貿易。只限制在舊貨市場上進行舊貨交易。它們只在規模極小的範圍內進行,這種極小規模的貿易助長了投機活動,造成人們舞弊。生意人的這種小規模的投機倒把活動沒增加任何新東西,對緩和城市的物資辰乏毫無益處。這種無意義的十幾次的倒賣卻使有的人發了財。
幾個極其簡陋的圖書室的所有者,把書從書架上取下來,運到某一個地方。他們向市蘇維埃申請開設一家合作書店,並請求批給他們開業場地。他們獲准使用革命最初幾個月便關了門的空閒的鞋店倉庫和花店暖房,便在它們寬闊的屋頂上出售他們所蒐集到的幾本薄書。
教授夫人們先前在困難的時候違背禁令,偷偷出售烤好的白圓麵包,現在則在這些年一直被徵用的自行車修理鋪公開出售。她們改變了自己的立場,接受了革命,說話的時候用「有這麼回事」代替「是的」或「好吧」。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到莫斯科後說:「瓦夏,你該幹點事兒。」
「我覺得我該唸書。」
「那還用說。」
「我還有個理想,憑記憶把我母親的模樣畫出來。」
「那太好了。可要畫先得學會畫畫。」
「我在阿普拉克欣大院裡跟叔叔學徒的時候,背着他用木炭畫着玩過。」
「好吧。祝你成功。咱們試試看。」
瓦夏並沒有了不起的繪畫才能,只有中等的天分,進工藝美術學校倒是完全夠格的。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通過熟人把他安置到先前的斯特羅甘諾夫斯基工藝美術學校的普通班,從那兒又轉到印刷系。他在那兒學習石印術、印刷裝訂技術和封面設計。
醫生和瓦夏同心協力工作。醫生撰寫論述各種問題的一印張紙的小冊子,瓦夏把它們當作考試項目在學校裡印刷出來。書的印數很少,在朋友們新近合資開辦的書店裡出售。
小冊子包含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哲學思想、醫學見解、他對健康和不健康所下的定義、對轉變論和進化論的思考、對作為機體生理基礎的個性的思考、對歷史和宗教的看法(這些看法接近舅舅和西姆什卡的看法)、描述醫生所到過的布加喬夫活動地區的隨筆,還包括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所寫的小說和抒情詩。
作品是用通俗的文筆寫的,但還遠沒達到通俗作者所提出的目標,因為書中包括引起爭議的見解,這些見解是隨意發表的,未經過充分的檢驗,但又永遠是生動而獨特的。小冊子賣得很快。愛好者很賞識它們。
那時一切都成了專業,詩歌創作和文學翻譯,一切都有理論研究,開設了各式各樣的學校。產生了各類思想宮和藝術觀念學院。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在半數這樣的名不副實的機構中擔任醫生職務。
醫生和瓦夏住在一起,一直很要好。在這段時間內,他們一處接一處地換了很多住房和半倒塌的角落,由於各種不同的原因,這些地方不是無法居住,就是居住不便。
一到莫斯科,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馬上打聽西夫采夫街上的!日宅,據他所知,他的親人路過莫斯科時沒到那所住宅裡去過。他們被驅逐出境改變了一切。屬於醫生和他家裡人名下的房間裡住滿了人,他自己的和家裡人的東西一件也不剩了。他們見到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彷彿見到一個可怕的陌生人,連忙躲開。
馬克爾飛黃騰達,已經不住在西夫采夫街上了。他到麵粉鎮當房管員去了。按照職務他應當住先前房管員的房子。但他甘願住在沒有地板但是有自來水和一個大俄國爐子的舊門房裡。城市所有樓房裡自來水和暖氣管道冬天都凍裂了,只有門房裡暖和,水沒凍上。
這期間醫生和瓦夏的關係疏遠了。瓦夏有了很大的長進。他說話和思考完全不像佩爾加河邊韋列堅尼基鎮上那個蓬頭赤腳的男孩子了。革命所宣傳的顯而易見的真理越來越吸引他。醫生所說的那些他不能完全聽懂的、形象生動的語言,讓他覺得是受到譴責的錯誤的聲音,這種錯誤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虛弱,因此是模棱兩可的。
醫生到各部門去奔走。他有兩件事要辦。一是在政治上為自己的家庭平反,並使他們獲准回國;一是替自己申請出國護照,以便去巴黎接妻子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