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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有您她不走。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我要求您從另一個方面幫助我。您假惺惺地在話裡表露出準備讓步,裝出您可以說服的樣子。我無法想象你們分別的情景。不論在當地還是在尤里亞金車站,如果您真去送我們的話。必須讓她相信您也走。如果不馬上同我們一起走,那就過一段時間,等我再為您提供新的機會,您答應利用那次機會。您一定要向她發個假誓。但對我來說並不是空話。我以人格向您擔保,只要您一表示離開的願望,我在任何時候都能把您從這裡弄到我們那兒去,然後再把您送到您想去的地方。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必須相信您給我們送行。您必須讓她絶對相信這一點。比如您假裝跑去套馬,勸我們馬上離開,不必等您套好馬,然後您在路上趕上我們。」
「帕維爾·帕夫洛維奇被槍決的消息使我震驚,我無法平靜下來。我聽您的話很費勁兒。但我同意您的看法。按照現今的邏輯,鎮壓了斯特列利尼科夫之後,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和卡佳便有生命危險。我們兩人當中必定有人被捕,反正我們仍然得分開。倒不如讓您把我們分開好。您把她帶走,越遠越好,帶到天涯海角。現在,我對您說這些話的時候,一切都照您的意思辦。我大概支撐不住了,得拋棄自己的驕傲和自尊,順從地匍匐到您的腳前,從您的手中接受她、生命和通向自己家人的海路——自己的生路。但讓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分析一下。您告訴我的消息使我太吃驚了。我被痛苦所壓倒,它奪去我思考和分析的能力。如果屈從您,我會犯一個命中注定無法彌補的錯誤,為此而一生擔驚受怕,但在痛苦使我的神智漸漸衰弱和模糊的時刻,我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機械地附和您,盲目而懦弱地服從您。好吧,我做出準備走的樣子,為了她的幸福,向她宣稱我去套馬,追趕你們,可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只剩下一點小事了。你們怎麼走呢,天馬上就黑了?道路穿過樹林,到處都是狠,您當心點!」
「我知道。我帶著獵槍和手槍呢。您不用擔心。我還順便帶了點酒精,以備天太冷的時候喝。我帶了不少,您要不要留一點?」
“我幹了什麼?我幹了什麼?我把她送走了,捨棄了,讓步了。跑着去追他們,趕上他們,把她接回來。拉拉!拉拉!“她聽不見。風朝相反的方向刮。他們大概大聲說話呢。她有一切理由快樂和平靜。她受了騙,不知道自己處于何等的迷悵中。
“這大概是她的想法。她這樣想:一切都辦得再好不過,完全合她的心意。她的尤羅奇卡,幻想家和固執的人,感謝造物主,終於軟了下來,同她一起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到比他們聰明的人那兒去,生活在法律和秩序的保護下。萬一他堅持自己的主張,並且堅持到底,明天固執地不肯上他們的火車,那維克托·伊波利托維奇也會派另一輛車來接他,不久就會開到他們那兒去。
“他現在當然已經在馬廄裡,着急和激動得雙手發抖,笨手笨腳地套雪橇,馬上在他們後面飛快地趕來,在田野上他們尚未進入樹林之前便能趕上他們。
「她大概正是這樣想的。他們甚至沒好好告別,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只揮了揮手便轉過身去,拚命吞下堵住喉嚨的痛苦,好像被一塊蘋果噎住了。」
醫生一隻肩膀上披着皮襖站在台階上。沒被皮襖的那隻手使勁攝門廊下面的花紋柱頸,好像要把它掐死。他全神貫注于曠野中遠方的一個小黑點上。那兒的道路爬上一段山坡,在幾株單獨生長的白楊樹中間顯露出來。這一刻斜陽的餘暉正落在這片開闊的土地上。剛剛隱沒在凹地中的飛馳的雪橇馬上就要出現在這塊陽光照耀的空地上了。
「永別了,永別了!」醫生在雪橇出現之前無聲地、麻木地重複着,把這些微微顫抖的聲音從胸中擠到傍晚的嚴寒空氣中。「永別啦,我永遠失去的唯一的愛人!」
「他們出現了!他們出現了!」當雪橇從凹地飛也似的駛出,繞過一棵棵白楊樹,開始放慢速度,令人高興地停在最後一棵白楊樹旁的時候,他發白的嘴唇冷漠而急切地說。
嗅,他的心跳得多厲害,跳得多厲害,兩條腿發軟。他激動得要命,渾身軟得像從肩上滑下來的氈麵皮襖!“嗅,上帝,你彷彿要把她送回到我的身旁?那兒出了什麼事?那兒在幹什麼,在那遙遠的落日的水平線上?該當如何解釋?他們幹嗎停在那兒?不,完了,他們又向前奔馳了。她大概請求停一下,再次向他們住過的房子看上一眼,向它告別。也許她想弄清,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是否已經出發,正飛快地追趕他們?走了,走了。
「如果來得及,如果太陽不比平時落山早(在黑暗中他看不清他們),他們還會閃現一次,也就是最後的一次了,在峽谷那一邊的空地上,前天夜裡狼獃過的地方。」
而這一刻終於來到了,來到了。維紫色的太陽又一次顯現在雪堆的藍色線條上。雪貪婪地吮吸太陽灑在它上面的鳳梨色的光輝。瞧,他們出現了,飛馳而過。「永別了,拉拉,來世再見面吧,永別了,我的美人,永別了,我的無窮無盡的永恆的歡樂。」現在他們消失了。「我這一生永遠、永遠、永遠也見不到你啦。」
這時天已黑了。晚霞灑在雪地上的紫紅色光點倏然褪色,黯然消失。柔和的淡灰色曠野沉入紫色的暮震中,顏色越來越淡。在淡紫色的、彷彿突然暗淡下來的天空中用手描繪出的大路上白楊樹鑲了花邊的清晰輪廓,同灰漾漾的薄霧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