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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再舉個例子。你看上誰了儘管說,我準能讓他迷上你。哪怕是你們的長官呢,不管是列斯內赫還是高爾察克,或者是伊萬皇太子。你以為我在吹牛?我才不吹牛呢。不信你就聽著吧。到了冬天。颳起暴風雪,捲起雪柱,我拿刀子插進雪柱,一直插到刀柄,拔出來的時候刀子上全是鮮血。什麼,你沒聽說過?啊?你以為我吹牛?可雪柱裡哪兒來的鮮血?這是風呀,空氣呀,雪沫呀。妙就妙在這兒,大嫂,這雪柱不是風颳起來的,而是女巫丟失的孩子變成的。女巫正在野地裡找他,哭號,但無法找到。我刀子插的就是他,所以才有血嘛。我還能用這把刀把任何男人的腳(賭u下來,用絲線縫在你的裙子上。你上哪兒,甭管是高爾察克,斯特列利尼科夫,還是新的皇太子,都會跟在你屁股後頭。你上哪兒他上哪兒。你以為我吹牛,這也跟『全世界無產者和窮人都到旗子底下來』一樣?“再比如石頭從天上掉下來,像下雨似的。人一邁出家門口,石頭就落在他腦袋上。有人見過騎兵在天空奔馳,馬蹄碰着屋頂。先前魔法師還發現:有的女人身上有五穀或者蜜或者皮貨。武士們便打開她們的肩膀,像打開箱子一樣,用劍從一個女人肩腫骨裡挑出一斗麥子,另一個身上有一隻松鼠,還有一個身上有一個蜂房。」
人世上有時會遇到一種博大而強烈的感覺。這種感覺中總摻雜着憐憫。我們越愛我們所鍾愛的對象,我們便越覺得她像犧牲品。有些男人對女人的同情超越了想象的限度。他們的同情心把她置於無法實現的、在人世上找不到的、只存在於想象中的處境當中。他們嫉妒她周圍的空氣,自然規律,以及她出生前的兒千年。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文化修養足以使他在巫婆最後的話裡聽出某部編年史,不是諾夫戈羅德編年史便是伊帕契耶夫編年史開頭的幾段,但已被歪曲得不像樣子,變成偽書了。多少世紀以來,它們一代代口頭流傳,被巫師和說故事的人隨意歪曲。它們早先就弄亂了,又被抄錄的人照抄下來。
為何暴虐的傳說竟如此打動他?為何他竟把這種胡說八道,這種荒謬已極的話當成現實狀況呢?拉拉的左肩被扎開了一點。就像把鑰匙插進保險箱的鐵鎖裡一樣,利劍轉動了一下,劈開了她的肩腫骨。在敞開的靈魂深處露出了藏在那裡的秘密。她所到過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住宅,陌生的遼闊地方,像捲成一團的帶子一下子抖開了。
嗅,他多愛她!她多美啊!她美得正像他夢寐以求的那樣。但她哪一點可愛呢?能說出來並能分析出來的是什麼呢?懊,不。那是造物主從上到下一氣勾勒出來的無與倫比的單純而流利的線條,而她便在這絶妙的輪廓中把靈魂交給了他,就像浴後的嬰兒緊緊裹在襁褓中一樣。
可他現在在哪兒?出了什麼事?樹林,西伯利亞,游擊隊隊員。他們被包圍了,而他同他們分享共同的命運。多麼荒謬。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又開始頭昏眼花了。一切都從他眼前浮過。這時本應下雪,但卻落起雨點來。彷彿一條橫跨街道的條幅上的標語,林間空地從這一邊到那一邊的空氣裡延伸着一個奇異的、令人肅然起敬的巨大頭像的模糊幻影。頭像在哭泣,下得越來越大的雨親吻着它,沖洗着它。
「你走吧。」女巫對阿加菲娜說,「我已經替你的牛唸過咒,它會好的。向聖母禱告吧。全世界最輝煌的宮殿,一本獸語的書。」
大森林的西部邊界發生了戰鬥。但大森林太大了,在它看來戰鬥彷彿發生在一個大國的遙遠邊界上,而隱沒在它的密林中的營地裡的人是如此之多,不管多少人出去參加戰鬥,都還有更多的人留在營地裡,它永遠不會是空的。
戰鬥地方的槍炮聲几乎到達不了營地深處。樹林裡突然響起了幾聲槍響。在很近的地方槍聲一聲接一聲,一下子又變成了混亂的密集射擊。他們聽到槍聲的地方發生一片騷亂,大夥兒急忙向四面八方衝去。屬於營地後備隊的人向自己的大車跑去,引起一片驚慌。人人都作好了作戰準備。
驚慌很快就消失了。原來是一場虛驚。人們又都奔向開槍射擊的地方。人越來越多。新來的人不斷地走到圍着的人群跟別。
人群圍着一個砍掉手腳的人。他躺在地上,渾身都是血。他的右手和左腿被砍掉,但還沒斷氣。簡直不可思議,這倒霉的傢伙竟用剩下的一隻手和一條腿爬到了營地。砍下來的血肉模糊的手和腿綁在他的背上,上面插了一塊木牌子,木牌子上寫了很長的一段話,在最難聽的罵街的話當中寫道,這是對紅軍支隊獸行的報復。但林中的游擊隊員同那支部隊毫不相干。此外,木牌子上還寫道,如果游擊隊員們不按照木牌子上規定的期限向維岑軍團的軍代表繳械投降的話,他們將這樣對待所有的游擊隊員。
被砍掉手腳的人渾身冒血,用捲起的舌頭低聲向大家講述他在維岑將軍的後方軍事偵查隊和討伐隊裡所受到的拷打和折磨。他幾次失去知覺。原來判處他死刑,但沒把他吊死,改為砍去手腳,以示寬大,然後把他放回營地,恐嚇游擊隊員。他們把他抬到通往游擊隊營地前哨綫的路上,然後放在地上,命令他自己爬,又追着在他後面向天空鳴槍。
被折磨得快要斷氣的人微微龕動着嘴唇。周圍的人彎下腰,把頭垂到他嘴邊,想聽清他含混木清地說的是什麼。他說:「弟兄們,小心點。他衝破咱們的防線了。」
「已經派出了阻截隊。一場惡戰。我們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