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傑維亞托夫。」聲音從那邊傳過來,一項軟帽從擁擠在一起的人頭上舉起來,報名的人想穿過擠成一團的人叢,擠到醫生這邊來。
「桑傑維亞托夫。」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這時想道。「我還以為他會帶點舊俄羅斯風味,壯士歌風味,一臉大鬍子,穿著腰裡帶把的外衣,繫著鑲有金屬裝飾品的皮帶。可他卻像藝術愛好者協會裡的人,留着髦發,頭髮裡露出銀絲,還留着一把山羊鬍子。」
「怎麼樣,斯特列利尼科夫沒嚇着您吧?您跟我說實話。」
「沒有,怎麼會嚇着呢?說話很嚴肅。無疑是位有魄力有份量的人物。」
「那還用說。我對這位人物略知一二。他不是我們這地方的人,是你們莫斯科人。像我們所有最新流行的東西一樣,都是從你們首都傳過來的。我們自己的腦袋瓜想不出這些玩藝兒。」
「這是安菲姆·葉菲莫維奇,尤羅奇卡!一個無所不知的人。他聽說過你,也聽說過你爸爸,認識我外祖父,什麼人都認識。你們認識一下吧。」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毫無表情地隨口問道:「您大概認識當地的女教師安季波娃吧?」桑傑維亞托夫回答時臉上也沒有表情:「您提安季波娃幹什麼?」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聽見了他們倆的對話,但沒搭腔。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接著說下去:「安菲姆·葉菲莫維奇是布爾什維克。當心點,尤羅奇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可得多個心眼。」
「真的?我可從來沒想到。看樣子還很有點演員的派頭呢。」
「我父親開過旅店。有七輛三套馬車在外面拉腳。可我受過高等教育,並且是個貨真價實的社會民主黨黨員。」
「你聽聽,尤羅奇卡,安菲姆·葉菲莫維奇都跟我說了什麼吧。順便說一句,可不是想惹您生氣,您的名字和父稱可真拗口。好啦,尤羅奇卡,你就聽我對你說吧。我們算走運了。尤里亞金站不放我們通行。城裡起了火,橋炸斷了,無法通過。讓我們轉到與這條鐵路相連的另一條路線的支線上,而我們要去的托爾法納亞正在那條路線上。你說巧不巧!不必轉車,也不必提着東西穿過城市,從這個車站到另一個車站。可是在火車真正開動之前,一會兒叫我們到這邊,一會兒又叫我們到那邊,真把我們折騰壞了。我們還要轉好幾次車。這都是安菲姆·葉菲莫維奇告訴我的。」
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沒估計錯。火車除了重新掛車廂外,還加了新車廂,在擠滿列車的軌道上倒來倒去,同時別的列車也在移動,使他們這趟列車半天也無法開到遼闊的原野上去。
遠處的城市有一半被山坡遮住。只有屋頂、工廠煙囪的頂端、鐘樓的十字架偶爾顯露在地平線上。郊區有個地方起火了。濃煙被風颳起,像馬鬃似的飄過天空。
醫生和桑傑維亞托夫坐在取暖貨車盡靠邊的地板上,兩條腿垂在車門外。桑傑維亞托夫一隻手指着遠方,不停地向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解釋什麼。取暖貨車發出的轟隆聲有時蓋過說話聲,他說的話便聽不清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便再問一遍。安菲姆·葉菲莫維奇把臉湊近醫生,直對著他的耳朵拚命喊叫,重複剛纔說過的話。
「他們把『巨人』電影院點着了。主官生盤踞在那裡。可是他們早就投降了。要不就是戰鬥還沒有結束。您瞧鐘樓上的黑點。那是我們的人正在清除捷克人呢。」
「我什麼都看不見。您怎麼都能看清楚呢?」
「着火的是霍赫裡基區,作坊區。旁邊就是柯洛傑耶夫市場區。所以我才注意它。我們的旅店就在市場區。火勢不大,蔓延不到市中心去。」
「您再說一遍,我聽不清。」
「我是說,城市中心。有大教堂啦,圖書館啦。我們桑傑維亞托夫家族,這是聖·多納托的俄文譯音。我們據說是傑米多夫家族的後裔。」
「我還是什麼也沒聽懂。」
「我是說,桑傑維亞托夫是聖·多納托的譯音。我們據說是傑米多夫家族的後裔。聖·多納托·傑米多夫公爵。也許純粹是胡說人道,是家庭傳說罷了。這塊地方叫作下斯皮爾金。到處是別墅和遊樂場所。地名怪不怪?」
遼闊的原野展現在他們眼前。鐵路支線從各個不同方向把原野切斷。電線杆飛快地向後退去,退到天邊。寬闊婉蜒的鋪石公路像一條飄帶,與鐵軌媲美。它忽而消失在地平綫的盡頭,忽而又在轉彎的地方變成起伏的弧形,一連幾分鐘呈現在你眼前,接着又消失不見了。
「我們的公路是出名的,橫貫整個西伯利亞。受到苦役犯的讚揚。現在是游擊隊的據點。總的說來,我們這兒還算可以,住長了就會習慣的。您會喜歡城裡的新奇事兒的。比如我們的公用供水所,每個交叉口都有。這是婦女們的冬季露天俱樂部。」
「我們不打算住在城裡。我們想住在瓦雷金諾。」
「我知道。您的妻子告訴過我了。住哪兒都一樣。您還要進城辦事兒呢。我一眼就看出她是誰來了。眼睛、鼻子、額頭都跟克呂格爾一模一樣,跟外祖父像極了。這個地區的人都記得克呂格爾。」
原野盡頭的幾座高大的磚砌圓型油庫泛着紅光。豎立的高柱子上釘着工業廣告。其中有一幅同樣的竟兩次從醫生眼前閃過,上面寫的是:莫羅與韋欽金公司。出售播種機和打穀機。
「本來是一家很像樣的公司。出產精良的農業工具。」
「您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的是公司。明白嗎——公司。出產農業工具。股份公司呀。家父曾經是股東。」
「可您剛纔說他開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