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彼得。 彼得羅維奇。 彼圖赫,彼圖赫,彼得。 彼得羅維奇!」主人接過話頭說。
奇奇科夫獃住了。「糟糕!你們這兩個混蛋怎麼弄的?」奇奇科夫轉身問謝利凡和彼得魯什卡。他倆也是目瞪口獃,一個坐在車伕座上,一個站在車門旁。“你們這兩個混蛋,怎麼搞的?
告訴過你們要去找科什卡列夫上校……可這位卻是彼得。 彼得羅維奇。彼圖赫……“
「夥計們幹得不錯嘛!」彼圖赫說,「賞你們每人一杯酒,再加一個大烤餅。 把馬卸了就回下房去吧!」
「真慚愧,」奇奇科夫鞠着躬說,「竟犯了這樣一個意外的失誤……」
「不是錯誤,」彼圖赫活潑地說。「不是錯誤,您先嘗嘗午飯滋味,然後再評價是不是錯誤吧。 請吧,」他拉著奇奇科夫的手,帶他進屋。奇奇科夫謙讓着,進門時偏着身子,為的是使主人能跟他一起進去;這真是多此一舉:主人想進也進不去,而且主人也不在了。 只聽他在院子裡叫道:“大福馬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到現在仍沒來?
迷糊葉梅利揚,往傻廚子那兒跑一趟,告訴他快點把鱘魚收拾出來。 魚的精液、魚子、內臟和鯿魚做湯,鯽魚要帶汁。 啊,蝦、蝦!獃子小福馬,蝦放在哪呢?
我問你,蝦,蝦呢?!「院裡久久地響着」蝦,蝦「的叫聲。」哎,主人忙乎得不可開交,「奇奇科夫坐到圈椅上打量着牆角兒和牆壁說。」瞧,我來啦,“主人說罷,進了屋,帶來了兩個穿著夏季常禮服的少年。 這兩個少年長得跟柳條一般細挑,比他們的父親高出足足有一俄尺。
「這是我的兩個兒子,正在市裡念中學,回來過節……尼古拉沙,你陪客人。 亞歷薩沙,你和我來。」說罷,主人就又不見了。奇奇科夫跟尼古拉沙談起來。 尼古拉沙很善談。 他告訴奇奇科夫,說他們學校老師教得不很好,誰的媽媽寄來的禮物多,誰就受到偏愛;說有個因格曼蘭驃騎兵團駐紮在市區;說騎兵大尉韋特維茨基的馬比團長的馬還好,雖然少尉弗茲葉姆采夫的馬術比他好得多。「令尊的莊園情況怎樣?」
「押出去了,」爸爸自己說道,這時他又回到客廳裡。「押出去了。」
奇奇科夫只象人們看到事情成功沒有希望,即將毫無所獲時那樣動了一下嘴唇。「為什麼要押出去呢?」他繼續問道。“是這麼回事。 大家都去抵押,我怎能落在別人後邊呢?
都說合算嘛。 並且我一直住在這裡,這次讓我到莫斯科去住住看。“
「混蛋,混蛋!」奇奇科夫心中暗自想道:「自己敗了家,把孩子也培養成敗家子。 土包子,在鄉下住着多好。」
「我知道您在想些什麼呢。」彼圖赫說。「想什麼呢?」奇奇科夫不好意思地說道。「您在想:『這個彼圖赫真混,叫人來吃午飯,可午飯到現在看不見影兒。』馬上就好,我最尊敬的客人。 就象俗話說的,不等剪短頭髮的丫頭梳上辮兒就會好。」
「爸爸,普拉東。 米哈雷奇來了。」亞歷薩沙看了看窗外 說。「騎着一匹棗紅馬,」尼古拉沙將身子探到窗上接著說。「亞歷薩沙,你以為我們的深灰馬比它差嗎?」
「差倒一點兒不差,不過步態可比不上它。」
他們兄弟倆爭論起棗紅馬同深灰馬的優劣問題來。 這時一個美男子進了屋,他身體勻稱,金黃色漂亮的捲髮,烏黑的眼睛。 一隻模樣嚇人的獅子狗丁丁噹噹地搖動着脖子上的銅鈴跟了進來。「吃午餐啦?」主人問道。「剛剛吃過了。」客人回答。「那麼您是來耍笑我羅?」彼圖赫生氣地說。「您吃過午飯來對我有什麼作用?」
「不過,彼得。 彼得羅維奇,」客人笑了笑說,「有一點可以讓您感到高興,那就是我午飯什麼都沒有吃:根本沒有食慾。」
“撈了多少魚啊,您看到就好呀!
多大的一條鱘魚光臨啦!
鯽魚多得數不勝數。“
「聽您講話都令人艷羡,」客人說。「教會我象您那麼快活吧。」
「有多少可煩悶的呢?算了吧!」主人說。「有多少可煩悶的?因為煩悶唄!」
「您吃的少,這就是所有原因。您好好吃上一頓午飯試試。煩悶是人們近來發現的。 從前誰也不煩悶。」
「別吹牛啦!您好象從來沒煩悶過似的。」
“從來沒煩悶過!
而且也不知道什麼是煩悶,甚至也沒有時間煩悶。 早晨一醒來——就得喝茶,然後管家來找,隨後去撈魚,緊接着就吃午飯。 午飯後還沒有打個呼嚕,就該吃晚飯了。吃過晚飯,廚子又來了——須吩咐明天午飯吃什麼。請問什麼時候煩悶呢!“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奇奇科夫一直觀察着來客。普拉東。 米哈雷奇。 普拉托諾夫一身兼備阿喀琉斯和帕裡斯這和世界文學史上都有較高的地位。 我認為這部小說的優點:勻稱、魁梧、俊美。 略帶譏諷神情的優雅的微笑好象更增添了他的美貌。 可是,儘管如此,他依然顯得有些獃板和睏倦。 歡樂、悲傷和激動未能在他那處女般嬌嫩的臉上掀起皺紋,但也未能使這張臉增添生機。「說實話,恕我直言,」奇奇科夫說,「我也不能明白,象您這樣一表人材怎麼會煩悶呢。 當然倘若缺錢花或受壞人排擠自當別論,有些壞人有時甚至想置人于死地呢。」
「問題就出在這類事情一件也沒有,」普拉托諾夫說,“您相信嗎,我有時真希望能發生一件這類事情,發生一件令人惶惶不安的事情。咳,哪怕有誰來惹我發怒呢!
可是沒有!
結果就只好煩悶了。“
「我不明白。 不過假如地不夠種、農奴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