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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吧!」管家婆說著,就轉過身去,把背對著他,那後背沾滿了麵粉,下襬上撕了一個大口子。奇奇科夫走進寬敞而昏暗的弄堂,感到象置身冰窖一樣寒氣襲人。他從穿堂走進一間屋子,這屋子也同樣是昏暗的,只有屋門下部的一個大裂縫透進一點點光線算是使這間屋子有了比較微弱的光亮。 他開了這扇門,才最後走到了亮的地方,眼前的景象雜亂得使他感到震驚。 看樣子這家人好象是準備刷地板,暫時把全部傢具都扔到這裡來了。 一張桌子上竟然放了一把破椅子,破椅子旁邊放了一架座鐘,鐘擺早已停止擺動,蜘蛛已在上邊結了網。 桌旁,側面靠牆倚着一個櫃櫥,裡面擺着古式銀器,幾隻長頸玻璃瓶和中國瓷器。 一張老式螺鈿寫字檯有些地方貝殼薄片已經脫落,只留下一些露着黃色膠漬的小槽。 那寫字檯上擺的東西五花八門:一摞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上面壓着一個已經發綠了的、卵形把手的大理石鎮紙,一本紅裁口皮封面的古書,一個從圈椅上掉下來的扶手,一個已經乾枯了的榛子大小的檸檬,一隻裝着什麼液體、裡面浮着三隻蒼蠅、上面蓋着個信封的高腳杯,一片不知從哪兒拾來的破布,一塊封蠟,兩支滿是墨水斑漬、幹得象得了肺病似的鵝毛筆,一根已完全霉黃了的牙籤——或許是這家主人曾在法國人一八一二年入侵莫斯科以前用它剔過牙。牆上胡亂掛了挨得緊緊的幾幅畫:有一幅發黃了的長條版畫,畫面是一場大會戰,上邊有巨大的戰鼓,有吶喊着的戴三角帽的士兵和淹在水裡的戰馬,安在一個紅木鏡框裡,沒有裝玻璃,鏡框上嵌着一些細銅絲,四角鑲着銅圈。 旁邊掛着一幅已經發烏了的大油畫,足有半堵牆,畫的是水果、花卉、野豬頭、切開的西瓜和一隻倒掛着的鴨子。 天花板正中掛着一個用粗麻布袋子罩着的枝形燭架,上面落的灰塵使它很象裡面蜷伏着一隻蠶的繭。屋子旮旯地板上是一堆很粗糙、沒有資格躺到桌子上的東西。 這堆裡究竟有些什麼東西,難以推斷,因為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層塵土,只要碰上去,任何一隻手,就會變得跟戴上手套一樣;看得最清楚的是有半截木頭和一隻舊靴底,由於它們探出了頭。 要不是桌子上放著一頂戴舊的老式睡帽,那是無論如何不能說這間屋子裡是住着活人的。 當他觀察着這怪誕的擺設時,側門開了,他在院裡遇到的那個管家婆進來了。 不過這次他看清楚了,此人與其說是位管家婆,倒不如說是管家:管家婆起碼是不會刮鬍子的,然而此人,是刮了鬍子的,但看來颳得並不勤,因為他的整個下巴以及兩腮的下半部很象馬廄裡刷馬毛用的鐵刷子。 奇奇科夫臉上現出疑問的表情,急不可耐地等着管家開口。 管家也在等着奇奇科夫先開口。 奇奇科夫對這種莫明其妙的接待感到驚訝,最後下決心問了一句:「主人呢?在自己屋裡嗎?」
管家說。「主人就在這裡,」
「在哪兒呢?」奇奇科夫又說了一句。「先生,怎麼,您瞎嗎?」管家說。「唉!我就是主人嘛!」
一聽這話,我們的主人公不由得後退了幾步,仔細打量一會兒。 各種各樣的人,他見過不少,甚至我同讀者永遠也不會見到的人他也見過,但就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這人長的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臉跟許多瘦老頭子的臉相似,然而下巴向前凸得特別長,使得他每次吐痰時必須用手帕先把下巴遮住,以免痰落到那上面去。兩隻小眼睛還沒有丟掉光澤,在濃密的眉毛下邊滴溜溜直轉,那樣子很象一隻老鼠從黑糊糊的洞口探出頭來,擺動着鬍鬚,警惕地豎著耳朵,留神察看著,是否在什麼地方藏着一隻貓或者一個淘氣的孩子,並且聞着空氣,看有沒有可疑的味道。 最耐人尋味的還是他那身打扮:不管花多大的力氣,用什麼方法,你也搞不清他那罩衫是用什麼東西拼湊起來的:兩袖和前襟沾滿油污,鮮明閃亮,象做靴子用的油性革。一般衣服的後身下襬分成兩片,他的卻分成四片,還露着棉花。 他脖子上也很難辨別圍的是一件什麼東西:象一隻長筒襪子,又象兜肚或者一條吊襪帶,但無論如何不是一條領帶。 總之,奇奇科夫要是在教堂門口遇到這種打扮的人,準會施捨給他一個銅板。 由於我們的主人公有一個頗值得稱道的優點,那就是他的心腸非常軟,無論如何也忍不住要給乞丐一個鋼板,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地主而不是乞丐。 這個地主有一千多個農奴,誰不信可以試試看是否找到另一個人能有這麼多的穀物、麵粉和莊稼垛,能在庫房、糧倉和乾燥房裡堆滿這麼多粗麻布、呢絨、熟羊皮、生羊皮和各種魚乾、蔬菜。 他的工具房貯存了那麼多從來不用的各種木料和器皿,誰要是去瞟一眼,準會覺得自己是走進了莫斯科的木器市場——那裡每天都有一些會過日子的丈母娘和婆婆們由廚娘跟隨着去購置日用器皿,那兒旋的、釘的、編的、漆的,各種器皿應有盡有;敞口矮木桶、封口圓木桶,雙耳木桶,帶蓋木桶,無嘴木桶,有嘴木桶,細頸球狀木桶,籃子,婆媳們捻繩時放麻糰和其他雜物的笸籮,用薄薄的白楊樹皮做成的各種盒子,樺樹皮做成的木蓋木底的小圓筒和俄國窮富都用的各種其他器皿,堆積如山。 普柳什金要這麼多什物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