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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奇科夫保證說決不會把小丫頭拐走,因此科羅博奇卡便放下心來,開始照看院子裡的一切;她盯着從倉房裡往外搬一桶蜂蜜的管家婆,又盯着出現在大門口的一個莊稼漢,漸漸地把全部心神都貫注到家務上去了。 然而,為什麼要在她身上花這麼多筆墨呢?
科羅博奇卡也好,馬尼洛夫太太也好,家務事也好,非家務事也好——一筆帶過就是了!世界上的美好不在於此。 歡樂轉眼就會變為悲傷,要是耽擱久了,誰知道會有什麼古怪念頭在腦袋裏產生。 也許有人甚至會開始想:算了吧,科羅博奇卡在分成無窮等級的人類品德這個階梯上真是站得那麼低嗎?雖然她的妹妹住在貴族府邸,深宅大院,鑄鐵樓梯芳香撲鼻,銅器熠熠發光,擁有紅木傢具,鋪着地毯,對著一本永遠讀不完的書昏昏欲睡,等着一個言談風趣的上流人士的來訪,那時她就可以暴露一下才華,說出一些背得爛熟的理論來——這些見解將要根據時髦世界的法則在全市風靡整整一個星期,這些見解談的不是她的府上和莊園裡因為持家無方而雜亂無章的情況,而是法國正在醞釀一次什麼政變,時髦的天主教採取了什麼新的方向;雖然她的妹妹是這樣的,科羅博奇卡跟她之間的差別就真的深如鴻溝?
然而要一筆帶過,一筆帶過,何必要談這些呢?
不過,為什麼在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歡快時刻裡會另有一股奇異的溪流突然自發地襲上心頭:笑容還沒有完全從臉上消失,仍然是置身于同樣一些人中間,卻已變成了另一個人,臉上已映襯出另一種光……
「馬車來了,馬車來了!」奇奇科夫看到自己的馬車終於趕了過來,喊道。「笨蛋,你怎麼磨蹭了這麼久?看樣子,你昨天的酒勁兒還沒有過吧!」
謝利凡對此未加任何理論。「再會吧,老媽媽!您的小丫頭在哪兒呢?」
「喂,佩拉格婭,」女地主朝站在台階旁邊的一個小丫頭喊了一聲。小丫頭十一二歲,穿著一件家染粗麻布連衣裙,赤着腳,滿腿稀泥,從遠處看還以為她穿著皮靴呢。「去給老爺帶路。」
謝利凡幫着小丫頭向車伕座上爬。 小丫頭一隻腳蹬在老爺上車用的腳踏板上,在腳踏板上留下了一些稀泥,然後才爬上了車伕座,坐到謝利凡身旁。 她長得很漂亮,奇奇科夫自己也往腳踏板上一蹬,把車壓得向右傾斜了下去(因為他有些重),最後坐好了,說:「啊!現在好啦!再會吧,老媽媽!」
馬車走了。謝利凡一路上神情嚴肅,而且很認真的對待自己的營生,犯過錯誤或者喝醉過酒以後,他總是這樣的。 幾匹馬被刷洗得出奇地乾淨。 有一匹馬的套包本來一直是破的,皮子下邊露着麻頭,現在卻縫得漂漂亮亮的了。 一路上,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抽幾下鞭子,沒有對他的馬發表訓話,雖然那花斑馬當然是很想聽聽斥責的,因為在這種場合繮繩總是被口若懸河的車伕懶洋洋地拿在手裡,而鞭子也只是在脊背上空晃來晃去地裝模作樣。 但這次從車伕憂鬱的嘴裡只能聽到單調而不愉快的吆喝聲:「駕,駕,你這懶蟲!又打瞌睡!又打瞌睡!」再沒有別的了。 連棗紅馬和稅務官也感到不滿意,因為一次也沒有聽到「親愛的」「可敬的」這些形容詞。 花斑馬在它那又肥又壯的部位上感到了幾下極不好受的鞭打。 它輕輕晃動了幾下耳朵,心中想:「瞧,都腫成這樣了!真知道該打什麼地方!不打脊背,哪兒痛打哪兒:不是打耳朵,就是打肚子。」
「往右拐嗎?」謝利凡用鞭子指着雨後在綠油油的田野中間發黑的大道,冷靜地問坐在他身旁的小丫頭。「不,不,我一會兒指給你。」
「往哪兒走?」等走近了一些,謝利凡又問。「就往那兒走,」小丫頭用手指着說。「咳,你呀!」謝利凡說。「那就是往右啊。 你連左右都分不清!」
儘管天氣很好,可是地上卻非常泥濘,車輪滾在泥裡,一會兒就象包上了一層氈套,這就使馬車大大地加重了份量;而且這裡的土粘性非常大。 這些都是他們在晌午以前沒能走出鄉間小路的原因。如果沒有小丫頭,他們連這一點也辦不到,鄉間小路象一些蝦從口袋裏倒出來以後爬向四方所划出來的道道一樣向四方延伸着。 那時謝利凡雖不是因為自己的過錯也得大繞一陣圈子羅。 一會兒,小丫頭用手指着遠處黑乎乎的一座房子說:「那邊就是大道!」
「那間房子幹什麼用的?」謝利凡問。「是酒館,」小丫頭說。「現在我們自己能走到了,」謝利凡說,「你該回家了。」
他停下馬,輓她下了車,咕噥了一句:「咳,你這個泥腿小姑娘!」
奇奇科夫賞給她一枚銅板,她就慢慢地轉悠回家了;她對能在車伕座上坐坐,已心滿意足了。
第 四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