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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不!」奇奇科夫說。「我們要把他們當作活農奴簽約,就象農奴普查名冊上註冊的那樣。 我習慣於無論作什麼事都不背離民法,雖然我為此在任職時屢遭打擊,可是對不起:履行義務,對我來說,是神聖的事;法律——我在法律面前從無二話。」
馬尼洛夫對最後這句話感到欣慰,但仍然捉摸不透,對這宗買賣的意義,他沒有說什麼,又嘬得那麼有力,嘬起煙斗來,以致使那煙斗吱吱地響起來,象扒松管似的。 他似乎想從煙斗裡嘬出應付目前這種聞所未聞的局面的主意來;但是煙斗只會吱吱響,並無其他本事。「您也許還有什麼疑慮?」
“哎呀!
這說哪兒去啦,絲毫沒有。 我的話並不是對您要有什麼批評和責怪。不過請允許我大膽問一下,這種買賣,或者更確切些說,這種交易,不會違背俄國民法和其他條例吧?“
說完,馬尼洛夫晃動了一下頭,聚精會神地看了看奇奇科夫的臉,一種深沉的表情從而自己臉上的皺紋和緊閉的雙唇則顯露出來,在普通人的臉上這種表情一般是看不到的,也許只有在哪一位過份聰明的大臣的臉上才能看到,而且還要在他最傷腦筋地考慮問題的時候。可是奇奇科夫卻平平淡淡地說,這類買賣或者說交易決不會違背俄國的民法和其他法律。 過了一小會兒,他又繼續說,甚至國庫會因此而獲益,因為可以得到一筆法定的契稅嘛。「您這樣認為嗎?」
「我認為這是件好事。」
「既是好事,那就另當別論:我毫不反對,」馬尼洛夫說完,便完全放心了。「現在只剩下講價錢了……」
「怎麼,講價錢?」馬尼洛夫說完又停了一會兒。「您竟認為我會為了那些在某種意義上已經不復存在的農奴而要您的錢?既然您有這樣一種——怎麼說呢——古怪的想法,這些農奴我就奉送給您好啦。 分文不取,而且也由我承擔契稅。」
敘述這一事件的歷史學家要是對客人聽到馬尼洛夫的這番話之後所感到的高興略而不提,那他就該受到莫大的責難。奇奇科夫儘管為人穩健持重,但聽到這番話也險些沒有象山羊似地跳起來,大家知道,人在狂喜的時候都會這樣跳的。他在圈椅上那麼用力地一扭,竟把椅座的毛料椅罩掙破了。 馬尼洛夫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為了表示感謝,奇奇科夫滔滔不絶地大道其謝,使得馬尼洛夫感到難為情,頻頻搖頭,滿臉通紅,最後不得不說此事不值得一提,他只是想藉此略表景仰傾慕之情,在某種意義上死農奴完全是廢物。「決不是廢物,」奇奇科夫握著他的手說。 說完,還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他是準備直抒胸臆了。 他終於心情激動、表情豐富地說了如下的一會兒話:「要是您知道對一個出身寒微的人這些看起來是毫無用處的廢物有多大用途,那就好了!是的,我沒有受過什麼苦呢?象狂濤怒浪中的一葉小舟……什麼樣的壓制,什麼樣的迫害,我沒有受過?什麼樣的痛苦,我沒有嘗過?可這都是為了什麼呢?為了我心地善良,為了我廉潔奉公,為了我幫助舉目無親的孤兒和孤苦無告的寡婦!……」說到這裡,他甚至用手帕擦了擦流出的幾滴眼淚。馬尼洛夫完全被感動了。兩位朋友互相久久地握著手,無言地久久地注視着彼此的眼睛,眼睛裡都噙着淚水。 我們主人公的手馬尼洛夫絲毫不想放開,他熱烈地握著它,以致我們的主人公不知如何才能把手抽出來。 最後,我們的主人公還是輕輕地把手抽了出來,說不妨儘快把契約手續辦好,希望他能夠親自到市裡去走一回。 說完,他就開始拿起帽子告辭。「怎麼?您想這就走?」馬尼洛夫突然這才醒悟過來,几乎吃驚地問道。這時馬尼洛夫太太走進書廚來了。「麗莎,」馬尼洛夫可憐見地說,「帕維爾。 伊萬諾維奇要丟下我們走了!」
「因為我們使帕維爾。 伊萬諾維奇感到煩惱啦,」馬尼洛夫太太答道。「夫人!這兒,」奇奇科夫說,「就是這個地方,這兒」說著,他把手插在心口上,「這兒將永遠保存着同賢伉儷相處的美好記憶!請相信,要是能同二位相處朝夕,即然不能在一個家裡生活,那麼結為近鄰,對我也是非常大的幸福。」
「帕維爾。 伊萬諾維奇,」
馬尼洛夫聽了奇奇科夫的觀點,感到心思很對,便說,「要是真能這樣,那該多好,我們可以在一個屋頂下朝夕相處或在一顆榆樹的樹蔭下推究哲理、切磋琢磨!……」
「啊!那可真是神仙過的生活啦!」奇奇科夫嘆了一口氣說。「夫人!再會吧!」他邊說,邊走過去吻馬尼洛夫太太的手。「再會吧,尊敬的朋友!托您的事情不要忘了!」
「噢!放心吧!」馬尼洛夫答道。「最多兩天後您就能見到我。」
主客一塊走進了餐廳。「小寶貝們,再會吧!」奇奇科夫看到阿爾奇德和費密斯托克留斯在玩一個騎兵玩具(這個木頭騎兵已經缺了一條胳臂,掉了鼻子)說。“再見吧,我的小傢伙們!我沒有給你們帶點兒禮物來請你們原諒,說實在的,有你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呀我甚至不知道,下次來一定給你們帶點東西。 拿給你一把馬刀;想要馬刀嗎?“
「想要,」費密斯托克留斯說。「給你帶一個鼓;鼓你想要,是嗎?」他彎下身子對阿爾奇德說。「我想要哭(鼓),「阿爾奇德低下頭,低聲答道。」好吧,我帶給你一個鼓來。 那麼好的一個鼓!…敲起來總那麼咚咚咚,咚咚咚……再會吧,小寶貝兒!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