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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黃翠鳳、沈小紅、林素芬陸續到來,只有屠明珠後到。藹人手指着實夫對明珠說:「他在跟黎大人吃醋呢,不肯叫你。」明珠說:「他跟黎大人吃什麼醋哇?他不肯叫我,不是吃醋,是他找到了好戶頭,想叫別人,你知道嗎?」實夫問:「想叫誰呀?」明珠說:「誰知道你呀!」實夫嘿嘿訕笑,蓮生也笑着說:「做客人也實在不好做:你三天不去叫她的局,她就瞎說,總說是叫了別人了。都這樣的。」沈小紅坐在他背後,冷丁接了一句說:「倒不是瞎說吧?」子富大笑起來:「什麼不是瞎說呀?客人在瞎說,倌人也在瞎說!眼下是在喝酒,瞎說個什麼!」季蒓喝了一聲采,叫阿巧取大杯來,擺莊豁拳,閙了一陣。等到酒闌局散,太陽也偏西了。
子富因為季蒓要早些回家,不敢放量,覆杯告醉。季蒓就叫拿干稀飯來。實夫飯也不吃,就告辭了。蓮生、藹人只吃了一口,急於要去吸煙,也匆匆辭去。只有子富吃了兩碗乾飯,擦過了臉才走。季蒓要與子富同行,霞仙拉住說:「我這裡的客人還沒有來呢,你就要讓房間啦?」季蒓笑着說:「快要來了。」霞仙說:「即便來了,讓他們到亭子間去,你給我在這裡坐著,不要你讓。」季蒓又作揖謝罪,然後跟着子富下樓。轎班都已經在門口伺候着。季蒓跟子富作揖告別,自回公館。
第二十回
借洋錢贖身初定議 買首飾賭嘴傷感情
羅子富離開了尚仁裡衛霞仙家,卻不坐轎,叫轎班抬了空轎子在後面跟着,向南轉了一個彎,就到了中弄黃翠鳳家。進門正想上樓,只見樓梯邊黃二姐住的小房間開着門,有個老頭兒臉朝外坐著。子富也不理會。到了樓上,黃二姐卻在房間裡;翠鳳沉着臉,噘着嘴,坐在一旁吸水煙,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子富進房,二姐站起來叫聲「羅老爺」,問:「檯面散了?」子富隨口答應一聲坐下。翠鳳管自吸煙,竟不搭話。子富不知道為了什麼,也不便做聲。
過了一會兒,翠鳳忽然說:「你自己算算看,多大年紀了?再要去軋姘頭,還要臉嗎?」二姐自覺慚愧,也沒有一句回言。因為子富在場,翠鳳也不便多說。又過了好一會兒,翠鳳這才放下水煙筒問子富:「你帶著洋錢沒有?」子富忙應聲說:「有,有。」從身邊摸出個皮夾子來遞給翠鳳。
翠鳳打開一看,皮夾裡有許多銀行鈔票。翠鳳只揀一張拾圓的抽出,把皮夾子還給子富,然後把那張鈔票一扔扔給了黃二姐,大聲說:「再拿去貼給他們吧!」二姐羞得沒處躲藏,收起鈔票,裝個笑臉說:「不是的呀……」翠鳳說:「我也不來說你了,看你沒錢了,再去問誰借。」二姐笑着說:「你放心,再也不會問你借了。──謝謝羅老爺,難為您了。」說著,訕訕地笑着下樓去。翠鳳還在嘟囔:「你要是知道難為,倒好了。」
子富問:「她要洋錢去幹什麼?」翠鳳皺眉說:「我媽真正討厭!不是我說她,有了洋錢,都讓姘頭借了去;等到自己要用了,再來問我討。說說她,跟我真真假假的,隨便你打也好罵也好,過兩天她又全忘了,還那樣。我也拿她沒有辦法。」子富問:「她的姘頭是誰呀? 」翠鳳說:「算算她的姘頭,簡直無數。老姘頭甭去說了,就是眼下的姘頭也有好幾個呢。你看她年紀這麼大了,哪有一點兒規矩呀?」子富問:「小房間裡有個老老頭兒,可是她的姘頭? 」翠鳳說:「那個老老頭兒是裁縫張師傅,不是她姘頭。這會兒就是為了開銷他的裁縫賬,錢數湊不齊,才來問我要錢的呀。」
子富微笑,不再問起。倆人又閒談了一會兒,趙媽搬上晚飯來,子富說已經吃過,翠鳳就叫妹妹黃金鳳來同吃。還沒有吃完,樓下外場高聲喊:「大先生出局嘍!」翠鳳也高聲問:「什麼地方?」外場答:「後馬路!」翠鳳又應一聲:「來了!」子富問:「後馬路什麼地方?」翠鳳說:「還是錢公館。他那裡是牌局,去了就要我代碰和。要是沒人來叫轉局,就要一直碰下去,不許我走。有時候兩三個鐘頭坐在那裡,煩死人了。」子富說:「你覺得煩,不會不去麼?」翠鳳說:「叫局怎麼好不去?我媽要說我的。」子富說:「你媽還敢來說你?」翠鳳說:「我媽有什麼不敢說的?我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麼事情,我媽當然不說我;要是差着點兒,我媽肯答應嗎?」
翠鳳急着要去出局,慌忙吃完了晚飯,就叫小阿寶打水來洗臉。趙媽取出出局衣裳,翠鳳一面換,一面叮囑子富:「你坐在這裡,我去一會兒就回來。」回頭吩咐金鳳:「你在這裡陪着羅老爺,別走開。」又叫小阿寶把珠鳳也喊了來一起陪坐。然後趙媽提了琵琶和水煙筒袋,和翠鳳一起下樓走了。
黃翠鳳到了後馬路錢公館門前下轎,看見客廳裡燈燭輝煌,又聽見高聲豁拳,只以為是酒局;進去一看,席上只有楊柳堂、呂傑臣、陶雲甫和主人錢子剛四位,才知道是碰和的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