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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孤零零的小艇迎着剛颳起的風扯上了帆,靠着槳子和風帆,迅疾地往下風駛去。最後,當大船掠過亞哈旁邊,近得可以清晰地認出倚着欄杆的斯達巴克的臉時,亞哈招呼他把大船掉過頭來,跟着他,別駛得太快,保持着適當的距離。亞哈抬頭一望,看到了塔斯蒂哥。魁魁格和大個兒三個人正在用勁地攀上那三根桅頂;那些槳手則在那兩隻被擊壞了的。剛被弔在船側的小艇裡,晃來晃去,忙着把那兩隻小艇修理好。亞哈一面駛着,一面望着舷窗,看到了裡面一個個的人,他也倏地瞥到了斯塔布和弗拉斯克,正在甲板上那些新刀新槍堆裡忙着。當他看到了這一切情形,又聽到鎚子在敲着破船的聲音時,似乎有一些更其不同的鎚子正在把一枚釘子直敲進他的心裡。可是,他把精神一振,這才注意到主桅頂上那面風信旗已經不見了,於是,他對剛剛爬了上去的塔斯蒂哥高聲叫嚷,要他再下去拿另一面旗,隨手帶上鎚子和幾枚釘子,把旗子給釘在桅杆上。
這條白鯨究竟是由於遭到三天連續迅猛追擊而疲累了,和身上背了七纏八纏的繩索而妨礙了它的游速,還是它懷有奸詐和惡意,看來都兼而有之,總之,它的游速這會兒好象開始放慢下來了,因為那只小艇再次劃得很快,眼看就要靠近它,而且事實上,那條鯨的衝動也不象以前那麼持久了。另一方面,亞哈這樣衝過波濤划去,那些毫無同情之心的鯊魚卻對他緊跟不捨;那麼頑固地釘住小艇;還不住地嚙着划槳,弄得槳葉都變得參差不齊,簡直是每劃一下,就在海上撇下一些碎板。
「別去理它們!那些個牙齒倒會給你的划槳做出新槳架來。用勁劃呀鯊魚的嘴巴終究比這種軟綿綿的海水厲害。」
「可是,先生,這樣一口一口地咬下去,這些薄薄的槳葉就越來越小啦。」
「槳還是儘夠使的!用力劃呀!~不過誰又說得上來~」他喃喃道~「究竟這些鯊魚是趕來赴大鯨的喜宴呢,還是來赴亞哈的宴?不去管它,用勁劃呀!喂,加油呀,這會兒,我們靠近它嘍。掌舵的!掌住舵,讓我過去,」話一說完,就有兩個槳手把他扶到這只如飛的艇頭去。
最後,當這只小艇衝向一邊,緊靠着白鯨的脅腹並排划去的時候,叫人驚奇的是,它似乎還沒有注意到這只小艇已經前來了~一般大鯨有時就是這般模樣~亞哈順利地駛進了那煙霧繚繞的霧峰裡,這是那條鯨的噴水口裡噴出來的迷霧,盤繞在它那摩那德諾克山(摩那德諾克山~在美國新罕布希爾西南部的一個獨立峰。)似的大駝峰上。這時,亞哈就這樣跟它短兵相接了,他身子往後一仰,雙臂筆直地高舉起來,把他那根兇猛的標槍,加上他那遠更凶狠的咒罵聲,一起投進這條可恨的大鯨身上。標槍和咒罵聲一起戳流了它的眼窩裡,彷彿是陷進了泥潭裡。莫比-迪克斜斜一扭;它那緊靠着艇頭的脅腹猛地一滾,艇身連一個洞孔都沒有被撞穿,就驀地翻了個身,當時如果亞哈沒有緊緊扳住那翹起的艇舷的話,準會又給翻進了海裡。事實上,有三個槳手~他們事先都摸不準標槍要在什麼時候投出去,因此,一點也沒有準備~給摔了出去;好在這樣一摔了出去後,其中有兩個人就一下子又抓住了艇舷,而且一冒就冒到矗起的浪峰上,身子一卷又晃進了艇肚;另外那個水手毫無辦法地落在艇梢,還在那裡漂來漂去地游着。
差不多是與這同時,白鯨以一種毅然決然的意志,迅疾地衝過了那翻滾的大海。亞哈對那個舵手高聲叫喊,要他再把繩索撒出去,抓住繩索,同時又命令水手們就地轉過身來,把小艇向那目的物曳去,不料就在這時,那根搗蛋的繩索卻因受到了加倍的緊拉和拖曳,啪嗒一聲,在半空裡迸斷了!
「我身上什麼東西斷啦?有什麼筋筋爆斷啦!~還是完好如初呀;劃呀!劃呀!一氣向它衝過去呀!」
大鯨一聽到了那只山崩地裂似的小艇猛衝而來,連忙一個轉身,抬起它那茫茫的額角來招架;可是,這樣一陣猛轉,卻叫它看到了那艘逐漸靠近來的黑殻大船;它似乎看到了這艘大船就是對它進行迫害的罪魁禍首;它把那艘大船當做是~也許就是~一個更大更有力量的仇敵;因此,猝然間,它猛地撲向那朝前駛來的大船頭,它的嘴巴就在激烈的泡沫陣中亂咬亂嚙起來。
亞哈蹣跚不定了;他手敲着額頭。「我瞎啦;喂!把你們的手擱在我的前面,也許我還可以摸索着走。是晚上了嗎?」
「大鯨!小船呀!」那些畏畏縮縮的槳手嚷着說。
「劃呀!劃呀!到海底里去逃命吧,海呀,否則就悔之莫及啦,亞哈還可以最後一次偷偷地溜到它那水標上去!啊,大船!大船!衝呀,大夥兒!難道你們不救救我的船嘛?」
可是,當槳手們拚命強使小艇衝過那大鐵鎚似的浪濤時,剛被大鯨咬過的兩塊船頭板卻豁開了,一下子這只暫時動彈不得的小艇差不多就給擱在浪峰上;艇裡那些半身陷在唏裡嘩啦的水裡的水手,死勁堵住裂口,把滔滔灌進來的海水給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