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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打的心!」斯達巴克的眼睛掠過船側,望着那只逐漸消失的小艇,嘴裡喃喃道~「看到這般景象,你還能大誇其口嘛?~把你的龍骨放到這群狼吞虎嚥的鯊魚裡頭去,讓它們大張着嘴,跟在後面,出去追擊;今天又是關鍵的第三天,~如果把三天算做一次連續不停的緊張追擊的話;那準是這樣:第一天是早晨,第二天是中午,第三天是太陽落山了,也是這樁事情的結束嘍~不管它是怎樣結束的。啊!我的天啊!是什麼東西把我打穿了,弄得我這樣可怕的鎮定,卻又有所期待~在令人寒顫的高峰上一動不動了!將來的事情都在我眼前閃過來掠過去,好象是置身在空軀空殻裡頭;一切過去的事都不知怎地,越來越朦朧了。瑪麗,妻子;我死後,你將在蒼白的榮光裡彫零啦!孩子呀,我似乎只看到你的眼睛越來越藍得出奇。人生許多挺古怪的問題似乎顯得逐漸明朗了;不過,中間還掠過朵朵的雲塊~我的行程行將結束了嗎?我雙腿感到虛弱乏力了;好象站了一整天的人一樣。摸一摸你的心吧~還在跳動嘛?拿出精神來~斯達巴克!~防一防吧~來呀,來呀,高聲說呀!~喂,桅頂的人呀!可看到丘岡上我那孩子的手麼!~瘋啦;~上邊的人呀!千萬要注意着那幾隻小艇呀:~釘牢那只大鯨!~嗬!又來了~把那只老鷹給趕走呀!你們瞧!它在啄啦~風信旗都讓它撕破了~」他指着那面在主桅球冠上飄揚着的紅旗~「哈,它把風信旗也一起帶走了!這會兒,那老人在哪兒啦?亞哈呵!你看一看這情景吧!~真叫人發顫呀,真叫人發顫呀!」
幾隻小艇還沒有劃得多遠,桅頂上的人就做了一個手勢~手指着下面,亞哈知道大鯨已經潛進了水裡;不過,他想等它再冒出來的時候靠近它,他使小艇偏斜地離開大船,繼續前進;那些着了魔似的水手還是闃無聲息,這時,當頭大浪象鎚子般一記記地迎頭擊着小艇。
「你這海浪呀,敲吧,把你的釘子緊敲吧!給它們貼頭貼腦地緊敲進去吧!你不過是在敲着件沒有蓋的東西罷了;棺材和棺架決不會有我的份兒:~只消一根麻繩就殺得了我,哈哈!」
突然間,他們四下的海面慢慢地激起許多大水圈來;接着,又迅速地往上一冒,彷彿旁邊湧出一塊沉在水裡的冰塊,颼地騰到水面上來。於是聽到了一陣低沉的隆隆聲;一陣地底下發出來的唔唔聲;大家都屏聲息氣。一隻巨大的形體好象里奇拉拉地拖着許多繩索,標槍和捕鯨槍,縱長而微斜地打海裡衝了出來。它給籠罩在一陣低垂的霧障中,在虹彩似的天空裡逗留一下後,便撲通一聲跌回海裡去。海水嘩啦啦地往上濺了三十英呎高,象是一堆堆的噴泉似的閃爍了一下後,又象一陣雪花樣散落在水裡,撇下一個圓圈圈,水面油膩膩的,象新鮮牛奶那樣,把這條身軀如大理石的白鯨圍住了。
「划起來呀!」亞哈對槳手們叫着,幾隻小艇都向前衝去攻擊了;可是,莫比-迪克似乎讓昨天插在它身上的新打出來的刀槍惹得發瘋發狂了,又加上給天上下降的所有天使迷了心竅。漫布在它那寬闊的白色前額上。透明的皮膚下的大片大片的纏結的筋腱,好象都交織在一起;它一面朝前游去,一面用它的尾巴在小艇間攪來拌去;小艇又給它甩得四散分開了;二副三副兩隻小艇上的刀槍都給摔了出來,兩隻小艇的艇頭前半截有一邊船舷也給撞碎了,可是,亞哈那只小艇卻簡直一點傷痕也沒有。
大個兒和魁魁格正在給撞破了的船板補漏;那條大鯨離開了他們,正在向前游去,由於身上又吃了一槍,它猛一轉身,露出了整個脅腹,就在這時,聽到嘩地一聲疾叫。原來是昨天大鯨不住地甩拍着自己的背脊,卷呀卷地把繩子都繞在身上,到了夜間,它又把繩子抖散了,繞到那個教徒身上,這會兒,那個教徒的支離破碎的身體露出來了,他那套黑衣服已給撕成片片,那雙鼓脹着的眼睛,圓瞪瞪的,直望着亞哈老頭。
標槍打亞哈手裡落下來了。
「上當,上當!」~曳長而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喂,教徒呀!我又看到你了~。喂,你走在我前頭啦;那麼這,這就是你所指望的棺架。可是,我完完全全相信你。第二隻棺材在哪兒?二副三副,你們都上大船吧,這些小艇這會兒都沒用了;如果你們還來得及,把它們修好後,再回來;如果來不及,亞哈也真可以死了~下去呀,大夥兒!誰個先打我這只小艇跳出去,就叫誰嘗這標槍。你們都不是別的什麼人,你們都只是我的手腳;所以要聽從我~大鯨在哪裡?又下去了嘛?」
可是,莫比-迪克好象很迫近小艇了,不過,它彷彿是一心一意地要把它背着的死屍一起曳着逃走,又好象是把它上次會戰的那個地方當做它的後方似的,它這會兒又從容地向前游去;差不多擦過了大船~大船一直跟它背道而駛,不過,船的去路暫時給攔斷了。那條鯨似乎在以高速游去,而且現在只是一心一意向着它自己那條筆直的水路趕去。
「亞哈!啊,」斯達巴克叫道,「還不算太遲咧,哪怕現在是第三天,要斷這念頭,還是來得及呵。你瞧!莫比-迪克可不是要找你呀。而是你,你,在發狂地找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