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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現在不論日夜,水手們一跨上甲板,隨時可以看到亞哈,他不是站在他那只鏇孔裡,就是正在筆直的兩點一綫間~主桅和後帆間~跪來踱去,要不然,就看到他站在艙室的升降口上,~他那只好腿跨在甲板上,彷彿要跨上去那樣,帽子低蓋在眼睛上。所以,不管他怎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管他怎樣日以繼夜地不上吊鋪;然而,他那雙低掩在帽子下面的眼睛,究竟是不是有時閉着,還是仍在凝神地瞪着大家,誰也摸不準。他就這樣在艙口那兒一氣站上整個鐘頭,露水在他那石雕似的衣帽上結起了露珠,他也不當作一回事。夜裡弄濕了的衣服,隔天的陽光又把它曬乾;他就這樣一天過一天,一夜過一夜,再也不下到艙裡去了;他要什麼東西,就隨時差人到艙室裡去拿。
他 就在這個露天裡吃飯;所謂吃飯,他一天只吃兩餐:早餐和晚餐,午餐是從來碰都不碰;他鬍鬚也不修剪,讓它黑不拉它地長着,象是被風吹颳得露在地面上的樹根,雖然還在光禿禿的地面上繼續蔓長,但已失去蔥蘢的生氣。可是,雖然他現在整個的生活就是在甲板上做守望者;雖然那個教徒的神秘的守望也象他自己一樣毫無間斷;然而,這兩個人卻彼此從來不說話,除非是隔了好久,需要談點不是重要的往事。似乎有一種很大的魔法悄悄地把這兩個人聯在一起,但表面上,在那些給嚇慌了的水手看來,他們卻好象是各處一方的兩根桿子。如果說他們在白天裡曾經偶然說過一句話,那麼,到了夜裡,兩人都是啞子了,連最簡短的交談也沒有了。他們總是接連許多鐘頭一聲招呼也不打,隔得遠遠的站在星空下;亞哈站在艙口,那個教徒站在主桅邊;依然堅定不移地你瞪我,我瞪你;彷彿亞哈在那個教徒身上看到了他的前突的影子,那個教徒則在亞哈身上看到了他那被遺棄的形體。
然而,不知怎地,亞哈~每天,每時,每刻都對他的下屬顯出一種頤指氣使的本色,~亞哈似乎是個獨立的王君;那個教徒不過是他的奴隷而已。不過,這兩個人卻又似乎是同架着一根軛木,有一個眼不能見的暴君在驅策着他們;細瘦的影子遮着結實的肋材。因為,不管這個教徒是個什麼角色,肋材和龍骨就是結實的亞哈。
天剛剛蒙蒙亮的時候,他那鏗鏘的聲音就從船梢傳來了,~「上桅頂去!」於是,整天從早到晚,每隔一個小時,在舵手敲鐘的時候,就聽到這種鏗鏘的聲音~「你們看到些什麼?~留心!留心!」
自從遇到那艘尋子的「拉吉號」後,轉眼又過了三四天;可是,一個噴水也沒有看到;這個偏熱症的老人似乎不相信他的水手是忠誠的了,至少對那幾個異教徒的標槍手以外的全部水手都不相信了;他甚至還懷疑斯塔布和弗拉斯克是不是會故意忽略了他所要搜索的東西。不過,就算他確實存有這種種懷疑,儘管他在行動上似乎是對他們有所暗示,可他卻乖巧地不在言語上有所透露。
「我要自己首先發現那條鯨,」~他說,「是呀!亞哈一定要拿到那枚金幣!」於是,他就親手用繩索盤起一隻象籃子似的帆腳索窠,差一個人爬上去,帶著一隻小滑車,縛到主桅頂上,他接住了那根從上面倒穿下來的兩隻繩頭,把一端接在他那只籃子上,為另一端準備一隻栓子,以便把它釘在欄杆上。這樣弄好後,他手裡就拿着那一端,站在栓子旁邊,朝四周的水手一望,眼光打他們身上一個個地掃過去;眼色久久地落在大個兒。魁魁格。塔斯蒂哥的身上;卻避而不看費達拉;然後,他把他的堅信的眼睛落在那個大副身上,說,~「先生,請拿住這根繩子~我親自交在你手裡,斯達巴克。」於是,他自己坐進那只籃子裡,吩咐他們把他吊到他的望崗位去,斯達巴克終於成了個縛繩子的。隨後又站在繩子旁邊的人。亞哈就這樣一隻手鈎着那根最上桅杆,放眼望廣袤的海面~望望前邊,望望後邊,望望左邊,又望望右邊~在這麼高的地方,遼闊的四周盡收眼底。
海上一般水手雙手攀着又高又差不多是懸空的繩子,碰巧沒有立腳處時,人們把他吊上去後,就用繩子把他掛在那個地方;碰到這種情況,那頭縛在甲板上的繩子總是交給一個特地安置在那裡的人嚴密照管。因為象這樣一根極其搖晃不定的繩子,上邊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往往不象在甲板上那樣,可以時常弄得清楚;而且那頭縛在甲板上的繩子,隨時都在鬆動,如果不配備一個固定的看守人,那個高高掛起的水手,可能會讓甲板上哪個粗心大意的水手一撞而撞鬆繩結,撲咚跌進海裡,那自然是件性命交關的事情。因此,亞哈在這方面的一切部署並不是平白無故的。只是有一件事大家都覺得奇怪,這就是那個至少有點兒決心,可說是敢於反對亞哈的唯一人物~斯達巴克(在望方面是否忠誠,亞哈對之有所懷疑的,斯達巴克也算得上一個),大家都覺得奇怪,亞哈竟會挑上斯達巴克這樣一個人來做他的看守人,隨便把他自己的生命全都交在這樣一個不可靠的人的手裡。
且說亞哈初次讓人家吊到那個高高的崗位上後,在那裡還待不上十分鐘,就有一隻紅喙的凶殘的海鷹出現了,這種鳥老愛在這一帶的捕鯨船的桅頂看守人四周。令人不快地飛來飛去;有一隻海鷹迅疾地亂旋亂轉,在他頭頂兜來兜去,尖聲狂叫。它一會兒直衝向天際有一千英呎高,一會兒又旋了下來,在他頭頂旋來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