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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兩個陌生人在經過紐約州的松林砂地(松林砂地~指一些遍生茂密的松林的砂地。),或者在經過同樣荒僻的英國的索爾茲巴立平原(索爾茲巴立平原~在英國尉爾特郡。)的時候,如果他們彼此偶然在這麼荒涼的原野相遇了,這兩個人,無論如何,總免不了要彼此招呼一聲,停下來互通一下消息,也許還不約而同地坐下來休息一陣,那麼,象在這種無邊無涯的松林砂地和索爾茲巴立平原似的海洋上,兩艘捕鯨船在天涯地角~在荒涼的法寧之島(法寧之島~在太平洋之北的一個英屬珊瑚島,以發現者美國人法寧命名。)上,或者是在老遠老遠的「國王的磨坊」(「國王的磨坊」(King′sMill)~系作者故意開玩笑的一個島名,即金氏米爾群島(KingsmillIsland),又稱吉爾柏特群島(GilbertIsland),它包括有十六個環狀瑚瑚島,在太平洋上為赤道所平分,位於東經一百七十及一百八十度間。)中相見的時候,彼此打個招呼,可多麼合情合理。我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兩艘船不但要互作招呼,而且還要駛攏來,更友善和藹的接觸一番,那又是多麼合情合理!尤其是萬一這兩艘船都是同鄉人,他們的船長們,船上的頭目,和大多數的水手們又都是彼此熟悉的,那麼,這就更是理所當然的了,這樣一來,就有各種可愛的家鄉事情可以談談了。
而且,那艘外航船說不定還帶有一些信件,要交給一艘離家多年的船隻,無論如何,它一定會給那艘船帶來幾份報紙,這些報紙總比那艘船那些夾在報夾裡。讓手指頭翻得稀爛破碎的報紙新一兩年吧。於是,禮尚往來,這艘外航船就會得到一些也許它必須去的巡遊場的最近的捕鯨消息,一些對它是極其重要的消息。這樣,慢慢地,這些禮節就在一般巡遊場上彼此相值的捕鯨船間流傳下去了,哪怕這兩艘船的離家期間是相差無幾。因為說不定其中有一艘船還帶有現在遠在他處的第三艘船的一些轉遞信件,而其中有些信件說不定就是它現在所碰到的船上的人的。此外,他們還可以交換捕鯨消息,稱心快意地聊一聊。因為他們不僅會獲得水手們的一切同情,也會獲得由於職業相同,患難相共而來的種種特殊愉快。
國籍不同也不會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就是說,只要雙方都是操着同樣的語言就行,英美兩國的船員就是這樣。不過,英國的捕鯨船為數不多,當然就不常常會有這種相遇的機會,而且一旦相遇了,彼此之間也還不免稍有忸怩之感;因為那些英國人總是比較拘謹,而揚基(揚基~美國人的綽號,尤指新英格蘭人,因為一般捕鯨者大都是新英格蘭人。)呢,卻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一套。此外,英國的捕鯨者往往要裝出一副比美國捕鯨者優越的大都市氣派,把那種帶著形容不出的鄉土氣的瘦長的南塔開特人,看做是一種水上農民。但是,究竟英國的捕鯨者有些什麼可稱優越的地方,也很難說,因為揚基們一天裡總共所打的鯨,可就超過英國人十年所打的總數。不過,英國捕鯨者這種關係不大的小缺點,南塔開特人倒也不很計較;大概是因為南塔開特人也知道他們自己有些缺點吧。
那麼,我們就此可以看到,在一切航行于海洋上的各種船隻中,捕鯨船應該算是最講交情的了~事實上,它們也是這樣。反之,那些在大西洋中彼此相值的商船,卻往往是連一聲招呼也不打就擦身而過,在公海上彼此裝着沒有看見,就跟兩個花花公子在百老匯大街上擦身而過一樣,而且也許還始終愛對彼此的船式裝備作番吹毛求疵的評頭品足呢。至于說到兵艦,當他們偶爾在海上相遇的時候,他們首先得做完那麼一連串邊鞠躬邊將腳往後一退的傻里傻氣的動作,又得那麼略微降旗,根本就叫人看不出有什麼坦率真誠的親善友愛。談到販賣奴隷船的相遇吧,哼,他們可才慌張呢,他們巴不得彼此能快些逃開。再說到海盜船吧,當他們偶爾彼此相遇的時候,第一聲招呼就是~「幾個腦殼?」~象捕鯨船的招呼~「幾桶啦?」一樣。而且那句話一經獲得回答,那些海盜船也就逕自撐開去了,因為他們雙方都是無法無天的傢伙,對於彼此那副無法無天的相貌,實在不高興多瞧一瞧。
可是,瞧一瞧這種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不善虛偽。好意慇勤。愛好交際。不拘禮節的捕鯨船吧!當它們在任何一種正常的天氣裡彼此相遇的時候,它們是怎麼辦的呢?它們有一種叫做「聯歡會」的玩意兒,這名稱,是其它一切船隻所全然不懂的,他們甚至連這名稱聽都沒有聽到過;就算他們有機會聽到這名稱吧,他們也不過報以一陣冷笑,反覆背出一些「捕鯨佬」和「鯨油鍋」的笑料,以及類似的好聽的叫喊而已。所有的商船水手,連同一切海盜船。兵艦的水手,販賣奴隷船隻的水手,為什麼都對捕鯨船懷着這樣一種蔑視的惡感;這倒是個不容易置答的問題。因為拿海盜船來說吧,我倒要請問,他們那種職業究竟有些什麼特殊的光榮。它倒往往是在非凡的高度中完結的;錯是不錯,可惜是掛在絞架上罷了。再說,當一個人被用那種罕見的形式高高掛起的時候,他那種超常的高度並沒有什麼適當的基礎。因此我敢斷定,海盜在自誇高出於捕鯨人一籌這一點上,是沒有任何立得住腳的牢靠的基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