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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喲!已經到了開航的時分啦,法勒船長和比勒達船長就要在後甲板上大顯威風了,他們倆彷彿就象是海上共同作戰的司令官,也完全象是岸上的司令官。至于亞哈船長,還是連個影子也沒見到;人們只是說,他在船長室裡。但是,當時的想法是,船要開航,決不是非他出來不可,也決不需要他來掌舵,把船開出海去。說實在,那根本就不是他份內的事,而是領港人的事;況且他身體還沒有完全複原~他們這樣說~因此,亞哈盡可以留在下邊。所有這一切看來都是很自然的;尤其是在商船裡,船隻拔錨啟碇後,許多船長都好久不在甲板上露面,而是獃在船長室裡的桌旁,跟他們的岸上親友作愉快的告別,之後,親友們才跟領港人一起離開船隻回去。
要仔細想這些事情可也機會不多了,因為法勒船長現在正精神抖擻,好象大部分的發言和命令都得由他來,而不是比勒達。
「到船梢來,你們這些個私生子,」看到水手們還在主桅邊徘徊,他就嚷道。「斯達巴克先生,把他們趕到船梢來。」
「把那邊的篷帳拆掉!」~這是第二道命令。我已在前面說過,這只鯨骨大篷帳,船一開行就要拆掉;而在「裴廓德號」上,三十年來,拆掉篷帳的命令已經成為除了起錨以外的第二道有名的命令。
「轉絞車!趕快呀!跳呀!」~又是一道命令,水手們都縱身一跳去抓木梃。
且說船在開行的時候,船隻的前端總是領港人站着的。不過,事實上,比勒達跟法勒,除了各自擔任其它職務,又都是這裡的領有執照的領港人之一~人家還疑心比勒達所以要做領港人,是因為他要為那些跟他有關係的船隻節省一筆領港費的緣故,因為他從來不擔任任何其它船隻的領港人~我說,現在可以看到比勒達在全神貫注地望着船頭那只拉攏來的錨了,他還不時地唱起一種好象是淒涼的讚美詩,給那些弄絞車的人打氣。他們都勁頭十足。快快活活地吼唱着一種關於布布港(布布港~英國利物浦的一個風化區。)那些姑娘的合唱。雖然三天之前比勒達已經對他們說,在「裴廓德號」上,尤其是在開船的時候,不准唱醃歌曲;而且他的慈善妹妹,還事先在每個水手的弔鋪裡放了一本瓦茨(愛薩克。瓦茨(
1674—
1748)~英國的聖詩作者。)的精巧小冊子。
這時,正在照料着船梢的法勒船長,以一種非常可怕的態度在那兒破口大罵。我差不多認為沒等到拉起錨來,船倒會讓他先弄沉了;我想到航程還剛開始,就碰上這麼一個魔鬼似的領港人,我們倆簡直是在冒險了,於是便不由自主地靠着木梃歇一歇,同時要魁魁格也這樣做。不過,我又自我安慰地想到在虔誠的比勒達身上,或許可以得到解救,儘管他提出過七百七十七分之一的拆帳。但是,說時遲,那時快,我覺得屁股上挨到了猛烈的一踢,回頭一看,看到幽靈般的法勒船長,正貼近我的身旁,剛好把腳縮了回去,教我嚇得要命。這是我第一次挨踢。
「在商船上,他們是這樣開船的麼?」他咆哮着。「用勁絞呀,你這膽小鬼;絞呀,折斷你的脊椎骨!喂,你為什麼不絞呀,你們大家~絞呀!刮荷格!絞呀,你這紅鬍子的傢伙;絞呀,黑野莓子;絞呀,你這小丑角。絞呀,喂,你們大家,把你們的眼睛都絞出來呀!」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沿著絞車走去,暢所欲為地到處使着他的腳,那個沉着自若的比勒達則不住地在领頭唱着他的讚美詩。我心裡想,法勒船長今天一定是喝了些什麼。
最後,拉起錨,扯起帆,我們便開航了,這是一個短促而寒冷的聖誕節;當短促的北方白晝交上日暮的時候,我們發覺自己簡直是露身在荒涼的海洋上,海裡的冰凍的浪花,象一件鋥亮的甲冑般,把我們冰封起來。舷牆上一長排一長排的耙齒在月光裡閃爍;掛在船頭上的那些彎曲的大冰柱,活象是大象的白牙。
作為領港人的瘦子比勒達,帶領值第一次班,這艘古老的船猛地扎進了碧綠的海洋,船上瀰漫著一股令人顫抖的寒氣,風在呼嘯,索具在格格發響,時時聽到比勒達那從容的調子:
良田遠離滔滔巨浪,
身披新綠亭亭玉立。
象猶太人眼裡的古迦南(②迦南為古聖地,迦南和約旦河都在現在巴勒斯坦的地方。)
約旦河②在中間滾滾奔流。
那些美妙的詞兒,從沒有象當時那樣使我聽來感到如此悅耳。這些詞兒充滿着希望和成就。儘管這是滔天惡浪的大西洋的寒冷的冬夜,儘管我雙腳濕淋淋,外套更其濕漉漉,當時我卻覺得,未來將是無限愉快的安樂窩;那麼春色永恆的草地和空林,春天蓬勃生長的草木,到了仲夏時節,還是未遭踐踏,沒有枯萎。
我們終於駛到如此遼闊的海面,不再需要這兩個領港人了。那只跟着我們的牢固的小艇已開始駛到我們的船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