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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走後,我關上了門,試圖說服魁魁格坐到椅子上來;但是,白費。他坐在那裡;他所能做的~儘管我用盡了種種客氣的辦法來討好他~就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完全當我不在他跟前那樣。
我想,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他的齋戒的一部分;在他老家,他們就是這麼盤腿而坐地斷食的吧。一定是這樣;不錯,這就是他的信條的一部分,我猜想;好吧,那麼就讓他去吧;毫無問題,他遲早總會起來。謝天謝地,這是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好在他的齋戒只是一年一次(不過當時我還不相信這是很準時進行的)。
我下樓去吃晚飯。我在那裡坐了好久,聽著幾個剛從葡萄乾布丁航行(他們是這樣叫法的,那就是,坐著斯庫那船(斯庫那船~一種雙桅或者三桅的縱帆式的帆船。)或者是裝着橫帆的二桅船,只在赤道綫以北的大西洋中做短距離的捕鯨航行)回來的水手滔滔不絶地講了許多故事;聽他們講到將近十一點鐘的時候,我又上樓想去睡覺,心裡很有把握地認為,這會兒,魁魁格一定做好他的齋戒了。可是,不;他還是象我剛纔走開時那樣坐在那裡;分毫未動。我開始對他着惱了;這樣一整天加上大半夜蹲在一個冷冰冰的房間裡,雙手捧着一塊木頭頂在頭上,看來簡直就是愚蠢和發瘋。
「魁魁格,千萬請你起來,走動一下吧;起來吃點晚飯。你會餓壞的;你會把自己弄死的,魁魁格。」但是,他一言不答。我已對他失望了,因此,我決定先上床睡覺;不成問題,再多隔一會,他總會跟着上床。但是,在上床前,我拿我那件厚重的熊皮外套,丟在他身上,因為那天夜裡看來十分冷;他只穿著一件普通的外套。有好一陣子,我雖然想方設法,總是連瞌盹都打不上來。我已吹熄了燭火,但只要一想到魁魁格~相距不及四英呎~那麼不舒服地坐在那裡,孤零零的坐在又冷又黑的房間裡,就着實使我很是難受。你想一想;通夜跟一個盤着腿在做他那怕人的。莫名其妙的齋戒而又不想睡覺的異教徒睡在同一個房間裡!
但是,我最後總算蒙蒙地睡着了,一覺睡到天亮,萬事不知;可是,當我往床外一望,魁魁格還蹲在那裡,彷彿他已讓螺絲釘給釘在地板上了。不過,等第一道陽光一從窗格上射進來的時候,他就起身,四肢僵硬又格格發響,然而臉色卻很愉快;他一跛一拐地走到我床跟前;把他的額頭緊貼在我的額頭上;說他已經做好齋戒了。
我已經在上面說過,我不反對任何人的宗教信仰,不管它是怎樣一種宗教信仰,只要那個人並不因為另一個人不相信它而要對他加以殺害或者侮辱就行。不過,如果一個人的宗教信仰事實上變成一種如癲如狂的舉動;成為一種實實在在是折磨他自己的事情,而且到頭來還要弄得我們這個地球成為一個教人坐立不安的住處的時候,那麼,我想,這就應該把那傢伙拉到一邊,跟他爭辯。
我現在就是這樣對付魁魁格。「魁魁格,」我說,「現在上床來吧,躺下來聽我說。」於是我便繼續說下去,從原始的宗教起源和發展,直談到現代的各種宗教,在這中間,我儘力對魁魁格說明所有這些齋戒,以及長時間地盤腿兀坐在冷冰冰。毫無生氣的房間裡的這種事情,全是荒謬的,有害健康的,無益身心的;總之,是明顯的違反衛生規律,違反常識的。我也對他說,他在別的事情上是這樣一個極其聰明伶俐的野人,現在竟看到他對他這種可笑的齋戒做出如此令人遺憾的傻事來,實在教我痛心,非常教我痛心。此外,我又勸說道,做齋戒會弄垮身體;因此也會弄垮精神;而且,一切由做齋戒而來的思想,必定也是半死不活的思想。這就是大多數患消化不良症的宗教家對來世懷有那麼憂鬱的想法的道理。總之,魁魁格,我比較轉彎抹角地說,地獄就是首先由不易消化的蘋果餡湯糰而產生出來的一種心象;此後,通過齋戒所培養出來的代代相傳的消化不良症而永久存在了。
於是,我問魁魁格他自己可曾患過消化不良症;我把這意思說得很明白,好教他能夠理會。他說,他不曾患過,只在一個值得記憶的場合上患過一回。那還是在吃過他那個父王舉行的大筵席後才患的,當時,他父親打了一個大勝仗,把中午二點鐘模樣所殺死的五十個敵人,當晚就拿來烹了吃了。
「別說下去了,魁魁格,」我渾身打顫地說;「夠了,夠了;」因為我不待他說下去也知道那結論了。我碰到過一個曾經到過那個海島的水手,他對我說,那地方,每次打了一場大勝仗後,照例總在勝利者的院子裡或者花園裡把所有被殺死的人都拿來全烤;然後,就把他們一個個放在許多大木盤裡,象一大盆肉飯似的,四周添飾着麵包果和椰子;在他們的嘴裡插着一些荷蘭芹菜,於是由勝利者遍送給所有的朋友,彷彿這些禮物就是許許多多聖誕節的火鷄。
我畢竟不認為我對於宗教的解說給了魁魁格以很大的印象。因為,首先,他在聽這個意義重大的問題的時候,神色多少顯得有點遲鈍,也許他是在用他自己的看法加以考慮;其次,我所說的話他能懂得的還不到三分之一,雖然我已儘量把我的意思說得簡單明白;最後,他一定認為,就對於真正的宗教的認識說來,他比我懂得多。他以一種慇勤的關注和憐憫的神色看著我,好象他認為:這樣一個聰明小伙子竟會這樣無可救藥地領會不了虔誠的異教徒所傳播的福音,實在是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