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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是給算在哪一種人口調查登記簿上的?為什麼俗語說人死口滅,彷彿包含有超於古德溫沙洲(古德溫沙洲~以十一世紀英國古德溫伯爵(被認為抵禦諾曼民族者)得名,位於英國肯特郡東海岸,是一個危險沙洲,低潮時比海面高兒英呎,漲潮時又低於海面十餘英呎。)的秘密?我們為什麼要在那些昨天動身到陰間去的人的名稱面前,加上這麼一個意義深長而缺乏誠意的詞兒(即在「人」前面加上一個「死」字。)?而如果他不過是出發到現世的最遙遠的東印度群島去,卻又不這樣稱呼他?為什麼人壽保險公司要付給未亡人死亡賠償金?為什麼那個早在六千年前就已老死的古代亞當,卻還象害着什麼永恆動彈不得的癱瘓症。象死人似的。無藥可救地昏睡着?我們為什麼對那些我們認定是居住在樂不可言的極樂世界中的人放不了心?為什麼所有的活人都拚命要使一切死人靜默;因此只要風聞墳塚一聲響動,就會全城驚惶?所有這些事情都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但是,信念就象豺狼一般是靠墳塚為生的,它甚至還從這些死人的疑懼裡,蒐集最重要的希望呢(這裡系作者諷刺宗教中的「信」與「望」,《新約。羅馬書》中第五章二節:「~我們又藉著他(主耶穌基督),因信得進入現在站的這恩典中,並且歡歡喜喜盼望上帝的榮耀。」)。
我在啟程赴南塔開特的前夕,在那一個昏暗而陰森的日子裡,靠着朦朧的光線唸著那些先我而去的捕鯨者的命運,看著那些石碑時究竟懷着什麼心情,那是不必多說了。不錯,以實瑪利呀,這可能也正是你的命運。但是,不知怎地,我竟又快活起來了。快活的起因也許是要出發了,要有高升的好機會了,它似乎是~是一隻將使我飛黃騰達而永垂不朽的破艇。不錯,在捕鯨這種行業中是會死人的~這是個一下子便會把人帶往來世的深淵似的行業。但是,這又怎樣呢?我 認為我們真是對生死這樁大事產生了大大的誤會。我認為人們在現世稱做我的影子的,卻正是我的真正的本體。我認為我們在觀察一些神靈的事物時,實在太象從水裡看太陽的牡蠣,總認為混水就是最稀薄的空氣。我認為我的身軀不過是我的本體的殘渣。事實上,誰要我的軀體,我就說:請拿去吧,它並不是我的。因此,應該為南塔開特三呼萬歲;隨它破船也好,殘軀也好,因為我善於拚命,是丘必特本人也辦不到的。
第八章
講壇
我坐不多久,就進來了一個年高德劭。身體壯健的人;當那扇被狂風猛撞的門讓他進來後又彈回去的時候,會眾全都立刻對他投出迅捷注意的眼色,充分表明這位高尚的老者就是牧師。不錯,他就要著名的梅普爾神甫(捕鯨者都這樣稱呼他),他在捕鯨者中真是一個深獲愛戴的人。他自己年青的時候曾經做過水手和標槍手,但是,他獻身于教會事業已經多年了。當我這會兒寫他的時候,梅普爾神甫正是處于歲寒不雕。老當益壯的時期;那種老當益壯彷彿正跨進了返老還童的階段,因為在他所有的皺摺的紋路里,都閃出一種鮮花乍開的柔光~甚至象是從二月的覆雪裡突然冒出來的早春新綠。事先不知梅普爾神甫生平的人,初次看到了他,都不免要發生極大的興趣,因為他的舉止所表現出來的牧師的某些特點,都可以說跟他所經歷過的出生入死的水上生活有關。他一進來,我就看出他不曾帶雨傘,也一定不是坐車來的,因為融化的雪雨直從他的雨帽上淌下來,而他那件寬大的舵工裝的布外衣,由於吸足了水分,差不多要把他拖到地上。不過,當他把帽子。上衣。套鞋一一脫下來,掛在附近的角落裡一個小地方,穿上象樣的服裝後,他就平靜地走到講壇邊。
象大多數的老式講壇一樣,這個講壇很高,這樣高的講壇,如果搭上一個普通的踏級,跟地板形成很大的一個角度,勢必大大縮小這個本來面積就很小的教堂的地位,因此,那個建築師似乎按照梅普爾神甫的示意,而造了一隻沒有踏級的講壇,只在旁邊加上一隻垂直的靠梯,跟在海上從小艇攀上大船時所用的軟梯一樣。一個捕鯨船長的太太給這個小教堂送來了一副相當漂亮的用壞了的紅色舷門索做梯子,那副繩索,因為索頭本來就編結得很好看,而且染着一種赤褐色,所以整個裝置,配上小教堂原來那種格調,倒也毫無不當之處。梅普爾神甫在梯腳停了一會後,雙手抓住舷門索上的裝飾品似的結頭,先把眼睛往上一望,再以一種真正的水手式卻又不失牧師身份的靈巧身段,手換着手,登上梯級,彷彿登上他的船隻的大桅樓。
這張靠梯的兩邊,象通常那種搖搖擺擺的軟梯一樣,是用包布的繩索做成的,不過,因為踏級是用木棍做成的,所以每一級都有一個接節。當我初眼瞥到這個講壇時,立刻就看出這只靠梯儘管用在一般船隻上很方便,可是用在這裡,這些接節似乎都是多餘的。因為我料不到會看到梅普爾神甫在爬到了上邊後,又慢慢轉過身來,蹲在講壇邊,慢條斯理地把這只靠梯一級一級地拉上去,直把整隻梯子都拉上去,放在講壇裏邊,讓他自己高處在他那難以攻陷的小魁北克(魁北克~加拿大魁北克省的省會,也是從前加拿大的首都。它是加拿大一個軍事要地,它那建築于一六○八年的城堡有加拿大的直布羅陀之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