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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這些感想是在我們都挨着桌邊坐下來後突然產生的,因為當時我正準備聽聽一些捕鯨的有趣故事;可是,使我驚奇不小的是,几乎每個人都一言不發,非常沉默。不僅如此,他們還顯得忸怩不安呢。不錯,這兒是一群老練的水手,其中有許多人都曾在波濤洶湧的海洋上,毫不靦腆地攻打過許多大鯨(他們對於大鯨就是素昧平生),一眼不霎地把它們鬥死了;然而,他們這會兒坐在早餐桌邊~大家都是職業相同,旨趣相似~卻這麼羞答答地彼此望來望去,彷彿是從未出過羊欄的青山(青山~美國佛蒙特州的別名。)的羊群。看看真夠希奇;這些個怕羞的狗熊,這些個害臊而驍勇的捕鯨者!
可是,說到魁魁格~瞧呀,魁魁格碰巧也跟他們一起坐在~坐在桌子的上首,象冰柱般冷冰冰。老實說,對於他的教養,我實在無法恭維。他的最熱心的敬仰者實在無法熱誠地贊同他隨身帶著標槍吃早飯,毫無禮貌地用標槍吃東西;拿起標槍撩過桌子,不惜冒着戳破許多腦袋的危險,把牛排給戳過來。不過這件事他卻是做得十分沉着,而且,人人都知道,按照大多數人的意見,處事沉着自若,便是溫文爾雅。
這裡我不想細敘魁魁格的種種怪癖了;比如說他怎樣不愛喝咖啡,不愛吃熱麵包卷,只是專心致意于那些燒得半生不熟的牛排。總之,早餐一吃好,他也象別人一樣退到堂屋裡去,點起他那煙斗斧。當我溜出去散步的時候,他還戴着那頂難分難捨的帽子,靜悄悄地坐在那裡,吸煙助消化呢。
第六章
街道
如果說,我在一個文明城市的上流社會中,初眼瞥見象魁魁格這樣一個野蠻人而不勝詫異的話,那麼,等我在白天裡,初次在新貝德福街上散步的時候,這種詫異便立刻消失了。
任何一個大商埠,在靠近碼頭的那些要道中,往往可以看到來自外地的許多奇形怪狀的人物。哪怕在百老匯和栗子街(百老匯和栗子街~百老匯系紐約一條大街,栗子街系美國費城一條大街。),有時也會有地中海的水手衝撞着那些膽小的太太。東印度的水手和馬來人在攝政大街(攝政大街~倫敦一條著名的大街。)也並不是陌生的;在孟買的阿坡羅草場上,蹦蹦跳跳的美國佬便往往嚇壞了當地的土人。不過,新貝德福卻遠非水街和瓦平(水街和瓦平~利物浦和倫敦的水手區。)所能比擬的。在水街和瓦平,人們只看到一些水手來來去去;而在新貝德福,卻看到了真正的吃人生番在街角聊天;許多道道地地的野人;其中有許多且是赤身露體的,那真教一個陌生客看得目瞪口獃。
但是,除了這些斐濟人,東加托波亞爾人,埃羅曼哥亞人,邦南及亞人,柏萊及亞人(上述各人種,都是新西蘭。玻利尼西亞一帶的土人。),以及一些旁若無人。在街頭搖搖擺擺。以捕鯨為生的野人以外,人們還可以看到其他一些更為希奇。而且一定更為有趣的景緻。每週都有許多佛蒙特州和新罕布希爾州的生手來到這城裡,他們都急於要在捕鯨業中搞個名利雙收。他們大都是一些體格魁梧的小伙子;都是一些砍過了山林,現在卻想放下斧頭。抓起捕鯨槍的人。有許多人就跟他們所來自的青山一樣嫩。在某些事情上,人們也許會把他們看成不過是剛生下來的嬰孩。瞧那個在那邊角落裡裝模作樣地踱着方步的傢伙!他戴了一頂獺皮帽,穿著一件燕尾服,束着一根水手用的腰帶,還佩着一把帶鞘的刀。喏,這邊又來了一個戴着風帽。穿著羽紗大氅的傢伙。
隨便哪一個城裡的闊少都比不上一個鄉下土少爺~我指的是一種道地的鄉下闊少爺~這種人物,因為怕太陽曬黑他的雙手,竟在三伏天裡戴起鹿皮手套,去割他那兩英畝地的草。現在當這樣一個鄉下土少爺,突然心血來潮,想一舉而功成名遂,跑來幹這種偉大的捕鯨業時,那麼,他一到這個海港,準教你可以看到他做出許多有趣的事兒來。拿他的海上服裝來說吧,他教裁縫師傅在他的背心上裝起鈴式撳鈕;在帆布褲子上加吊帶。可憐的鄉下佬呵!等到你連人帶撳鈕,吊帶都一股腦兒給狂風暴雨扣住了的時候,頭一陣呼嘯的大風,就會把那些吊帶都給吹崩得多慘。
可是,別以為旅客們在這個名城裡只能看到一些標槍手。生番和鄉下佬。全然不是這樣。新貝德福究竟是個奇妙的地方。不過,如果沒有我們這些捕鯨者,那麼,這片地方也許直到現在還是跟拉布拉多海岸一樣荒僻。事實上,它那些邊遠地區就荒涼貧瘠得怕人。雖然就整個新英格蘭(新英格蘭~一般指美國東北部六州:緬因。新罕布希爾。佛蒙特。馬薩諸塞。康涅狄格。羅德島。)說來,這城市本身也許是個最適宜于居住的可愛的地方。一點也不錯,這是一個油水富足的地方,雖然不象迦南(迦南~古地名,即現在的巴勒斯坦以西的地方,一般用以指天國樂土。)那樣;卻也是一個遍地玉米美酒的地方。街上並不是遍地牛奶;春天也不是滿街鋪滿鮮蛋。然而,儘管如此,人們走遍全美洲,也找不到一個象新貝德福這樣儘是貴族宅邸。華麗非凡的公園和花園的地方。那麼,這些都是打哪裡來的呢?這些是怎樣在這塊一度是瘦瘠的。火山岩渣似的地方上生起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