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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竭力眯起雙眼望着那只半遮半掩的偶像,雖然覺得很不好受,卻同時又想看看他還要幹些什麼。他先從斗篷口袋裏雙手捧了一把鉋花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偶像面前;然後把一小塊硬麵包放在鉋花上,用蠟燭引了火,把鉋花燒成一簇祭火。隔了一會,他急急地伸手向火裡去抓硬麵包,又趕快縮回來(好象把手燙得很痛似的),這樣有好幾次,總算把硬麵包從火裡拿了出來;於是他把那塊硬麵包吹吹涼,吹掉一些灰,便把它作為一種祭品,恭恭敬敬地獻給那小黑人。但是,那個小魔鬼好象對這樣幹巴巴的食物完全不發生興趣似的,嘴巴動都不動。就在做出這些希奇古怪的動作的同時,這位信男的喉嚨裡還發出種種更加古怪的聲音,象是哼祈禱歌,或者是在唱什麼異教的讚美詩,唱的時候,臉上還七歪八扭地做出種種怪相。最後,他把火吹熄,隨隨便便地抓起那只小偶像,往斗篷口袋裏一塞,就象個獵人把一隻死山鷄放進袋裏一樣的漫不經心。
所有這些古怪的行動使我越來越感到不安。看來他的公事已告結束,就要跳上床來跟我睡在一起了。我象碰到鬼似的,這半天都獃在這裡不開口;我認為,時機不可再失,要末現在,要末就來不及,我得在他熄燈之前,掙扎出一句話來。
我心裡在盤算該說些什麼好的這段時間,真是個性命交關的時分。他打桌子上拿起那支菸鬥斧,檢視一下頭子,就拿來對著火,嘴銜着柄子,噴出一大口煙來。一轉眼間,燈已經熄掉,這個嘴裡咬着煙斗斧的野人,就跳上床來跟我睡在一起。我大聲叫了出來,我現在再也禁不住自己了;他發出一聲嗥叫,詫異之極,就動手來摸我。
我嘴裡結結巴巴地說了些話,什麼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身子滾到牆邊躲他,後來又跟他講了許多好話,說不管他是何等樣人,請他不要閙,先放我起來,把燈重新點亮。他喉嚨裡咕嚕着回答,我聽了立刻明白他原來誤解了我的意思。
「你是什麼鬼?」~他終於說道~「你再不說話,該~死的,我就宰了你。」說著,他那支點燃着的煙斗斧在漆黑中在我四周揮舞起來。
「老闆,看在老天爺的情面,彼得。科芬!」我大聲叫嚷。「老闆!值班的!科芬!天使呀!救命啊!」
「說~呀!告訴我,你是誰,不說,媽的,我就宰了你!」那個生番又咆哮起來,他那只煙斗斧揮得嚇死人,熱的煙屑四濺,我還以為我的襯衫都要燒着了。多虧上天保佑,就在這時,那個店老闆手裡拿着燈,進房來了,我連忙從床上一躍而起,向他奔過去。
「別怕,別怕,」他說,又咧着嘴笑。「魁魁格不會傷害你一根汗毛的。」
「你的笑可以收收了,」我嚷道,「而且你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這個惡魔似的標槍手是個吃人生番呢?」
「我以為你知道呢;~我不是對你說,他在城裡兜賣頭顱嗎?~不過,還是上床睡覺吧。魁魁格,聽著~你知道我,我知道你~這個人跟你睡~你知道嗎?」
「我大大的知道,」~魁魁格嗯嗯着,咂着煙斗,從床上坐起來。
「你上來,」他接著說,一邊用他的煙斗斧對我示意,一邊把衣服撩在一旁。他這種舉動不但有禮貌,而且的確和藹可親。我站在那裡望了他一會。儘管他滿身刺花,但是,大體上說來,他看上去還是個清潔整齊的吃人生番。我閙了這半天,算什麼意思呢,我自忖着~這人跟我一樣是個人;我怕他,他還怕我呢,兩下里彼此彼此。與其跟個爛醉的基督教徒同睡,不如跟個神志清醒的生番共榻。
「老闆,」我說,「請你對他說,要他把他那支戰斧,或者說煙斗,或者隨你怎樣叫法的東西放下來;要他別抽菸,那麼,我就要上床跟他一起睡了。但是,我可不喜歡人家跟我睡覺的時候抽菸。危險,再說,我還沒有保火險呢。」
店老闆把這番話告訴了魁魁格後,他立刻照辦,一邊又很客氣地向我打手勢,叫我上床~一邊自己翻到另一邊去,好象是說:我連你的大腿都不碰一碰。
「晚安,老闆,你可以走了,」我說。
我上了床,有生以來從沒有睡得這麼香甜過。
第四章
被單
第二天早晨,約莫天亮時分,我一覺醒來,發現魁魁格的一隻臂膀非常親昵地擱在我身上。人們簡直要把我當做他的妻子。那條被單是由許多布片拼起來的,儘是許多雜色的零頭方塊塊和三角形;而他這只刺了花的胳膊卻佈滿了無垠無止而錯綜複雜的克利特迷宮(克利特迷宮~據希臘神話,是巧匠第達拉斯所造,用以禁閉牛頭人身的沃怪民諾托的。)似的圖案,那上面的色澤沒有一塊是相同的~我認為那是因為他在海上老是隨便讓他的胳膊一會兒對著太陽,一會兒在暗頭裡,他的襯衫袖子又經常亂捲起來的緣故~。他這一隻胳膊,我說,看來看去就跟那條百衲被單一模一樣。說老實話,一半是因為我一醒來,那只胳膊恰好擱在被單上,使我一時很難分清究竟是胳膊還是被單,因為兩者的色澤是這樣混淆不清;只因我還覺得有一股重量和壓力,這才搞清原來是魁魁格在緊抱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