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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可以說是個古怪的地方~一座山形頂的舊房子,有一邊象是患了半身不遂症,沒精打采地歪靠着。房子座落在一個險峻的。無遮無攔的角落上,在那裡,狂暴的猶羅克利頓(猶羅克利頓~地中海上一種猛烈的東北風。即《聖經》上稱為友拉革羅風,也是使保羅坐船失事的一種風。據《聖經》上載:保羅坐船往意大利去,在革哩底地方遇上一陣友拉革羅風。見《新約。使徒行傳》第二十七章十四節。)不住地號嘯着,比對可憐的保羅那只顛簸的小船號嘯得還要凶狠。然而,對於任何一個待在屋裡的。雙腳悠閒地擱在火爐架上。準備上床的人說來,猶羅克利頓卻是一陣其樂無窮的和風。「要判斷那種稱為猶羅克利頓的狂風的好壞,」古代某一個作家說~我現在手頭恰有他這部作品的孤本~「那會因你是從一扇冰凍全在外面的玻璃窗裡面看它,還是從一個沒有窗框,里奇外外都是冰凍的窗口去看它,而產生出截然不同的景緻的,而唯一的玻璃裝配匠就是死神那傢伙。」完全正確,當這段話浮現到我的心頭上來的時候,我這麼想~。老黑體字呀,你想得真不錯。不錯,這對眼睛就是兩扇窗門,我這個身體就是那座房子。然而,可惜人們都不去塞住那些大小縫隙,卻在這裡那裡塞着一點棉花。而且,現在要作任何的改良也都來不及了。宇宙已經構築竣工;冠石也已砌上,那些鉋花木屑也早在百萬年前就已給裝運走了。可憐的拉撒路(拉撒路~《聖經》上的討飯者,這裡用以隱喻一般窮人。見《新約。路加福音》第十六章二十節。)躺在那裡,頭枕欄石,牙齒震顫作聲,渾身顫得連他的破布片都給抖掉了,他也許可以用破布堵住兩隻耳朵,拿一根玉米穗軸插在嘴裡,不過,那還是擋不住那陣狂暴的猶羅克利頓。猶羅克利頓呵!那個穿著紫綢袍的老財主(老財主~《聖經》上的老財主,生時享受歡樂,死後受盡苦痛。典見《新約。路加福音》第十六章十九節。)說~(他以後還要穿上一件顏色更深紫的袍子咧)呸!呸!冰天雪地的夜景多美麗;獵戶星座多光輝;北極光又多明亮呀!讓他們去談他們那一年四季溫暖如春的東方氣候吧;給我一種特權,讓我用自己的炭火來創造我自己的夏天吧。
但是,拉撒路是怎樣想的呢?他對著壯麗的北極光高高舉起他那凍得發青的雙手就會感到溫暖嗎?拉撒路不是情願到蘇門答臘去而不情願留在這裡嗎?他不是更加情願跑到赤道綫,去跟它一順兒的躺着,或者,天曉得,乾脆就鑽到火坑裡,避開這種冰天雪地嗎?
瞧哪,那個拉撒路就該頭枕欄石,僵挺挺地躺在那老財主的門口,這可比流冰竟會飄泊在摩鹿加群島上遠更希奇咧。然而,老財主本人呢,他也象沙皇一般住在那由冰凍的哀息聲所造成的冰宮(據說從前沙皇在聖彼得堡每年要築一個冰宮,裏邊火炬通明,極盡享樂之能事。)裡,並且因為他是禁酒運動會的會長,他是光喝孤兒們的溫吞吞的淚水的。
不過,現在不必這麼哭喪着臉啦,我們要去捕大鯨了,這類事情將來多的是呢。我們還是把冰凍的靴子上的冰塊刮刮掉,去看看這個「大鯨」究竟是怎樣一種地方吧。
第三章
大鯨客店
你走進那山形頂的大鯨客店後,就會發現已是置身在一個裝有老式壁板的。矮闊而迂曲的進口處了,頓時使人想起古代那種裝奴隷罪人的划船(指中世紀一種使奴隷罪人划船的有兩排槳的帆船。)的舷牆來。在一邊牆上,掛有一幅非常大的油畫,它給熏得這麼黑漆胡塗,不易辨認,所以,如果在那種不均勻的交叉光線裡看去,只有對它細心研究,不斷加以周密考察,再仔細地請教鄰人後,才能多少理解它的含義。這麼數不清的。一團團的大小陰影,一開始,簡直使人認為那是在新英格蘭的逐巫案時候(指
1691—
1692年發生在北美波士頓城附近薩勒姆村並株連了很多人的「逐巫案」。是美國歷史上一次宗教的大迫害。)某個抱負不凡的青年藝術家,力圖勾勒出令人心蕩神移的紛亂景象。不過,經過多番認真凝視,不斷反覆沉思默想,尤其是把進口處後面那扇小窗打開後,總算可以獲得這樣的結論:這樣一種主意,不管多麼荒唐,倒也不盡毫無理由。
但是最使人大惑不解的是:在那張畫的中央,有一團又長又黑又軟的。其兆不祥的什麼東西,翱翔在三根暗藍色的直線上,而這三根直線又在一種形容不出的氣泡似的東西中晃蕩着。這張泥濘。濡濕。又擺動不息的圖畫,真夠教一個膽小鬼精神錯亂。然而,它可又有一種無限的。半青半黃的,難以想象的崇高性,足以使人對它依依不捨,直教你不由自主地立起誓來:非把這幅不可思議的油畫的含義給找出來不可。雖然不時會冒出一種似乎豁然開朗,然而可惜是靠不住的想象來~是午夜風暴的黑海~。是四行(四行~地。水。火。風。)的鬩牆之爭~。是一種枯萎的石南灌木~。是一種北方樂土的冬景~。是時代之冰封溪流在解凍。可是,這種種想象最終都在這張圖畫中間那種可怖的什麼東西上碰了壁。要是一旦發現那東西,其餘就都瞭如指掌。不過,且慢,它不是隱約有點象一尾大魚麼?甚至就是那種大海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