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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慌不忙地劃著槳,諦聽著正在消失的鐘聲,談論著我們去薩瓦省的旅行,商量我們在哪些地方可以逗留多少時間,可我們的心卻不由自主地離開話題,時時刻刻在向望着幸福。我們以前所從未見到過的自然景色的美,以及藝術的美和宗教的美,不論是哪裡的,都激起我們朝氣蓬勃的渴求,渴求我們的生活也能昇華到這種美的高度,用出自內心的歡樂來充實這種美,並同人們一起分享我們的歡樂。我們在旅途中,無論到哪裡,凡是我們所注視的女性無不渴求着愛情,那是一種高尚的、羅曼蒂克的、極其敏感的愛情,而這種愛情几乎使那些在我們眼前一晃而過的完美的女性形象神化了……然而這種幸福會不會是空中樓閣呢?否則為什麼隨着我們一步步去追求它,它卻一步步地往鬱鬱蒼蒼的樹林和山嶺中退去,離我們越來越遠?
那位和我在旅途中一起體驗了那麼多歡樂和痛苦的旅伴⑦,是我一生中所愛的有限幾個人中的一個,我的這篇短文就是奉獻給他的。同時我還借這篇短文向我們倆所有志同道合的萍飄天涯的朋友致敬。
1901年
戴驄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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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國省名,毗鄰瑞士。
②德國城市名。
③法國省名。
④《曼弗雷德》是英國詩人拜倫的詩劇,發表於
1817年。
1903年,蒲寧將其譯成俄文。
⑤位於瑞士南部,是阿爾卑斯山脈的一部分。
⑥語出挪威劇作家易卜生所着《當我們這些死者甦醒的時候》一劇的第一幕。
⑦係指俄國畫家和古物鑒賞家弗·巴·庫羅夫斯基(
1869―
1915)
04 美人
綿綿的秋雨使城外的大路上積滿了雨水,路面露出東一道西一道錯亂的車轍。一輛四輪馬車朝一座木房駛去。車篷半敞着,車身濺滿了泥水,三匹瘦馬拉著車。這座木房一半是官家的郵局,另一半是供過往行人歇腳、進餐、住宿的私人旅店。
趕車的是一個身體結實的農民。黑臉黑鬍子,像古代的一條綠林好漢。車裡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軍人,頭戴軍帽,身穿海龍皮軍大衣。眉毛粗黑,但髭鬚和雙鬢已經花白了。
面色雖然嚴峻,但卻顯得疲憊怠倦。
馬車停下後,他伸出一隻穿著鐙亮、沒有一絲皺褶的軍靴的腳,用戴着鹿皮手套的一隻手撩起軍大衣的下襬邁下馬車。
他在門檻處微微地弓一下腰,跨過門廊,拐進左邊的屋子。
堂屋裡很暖和,乾爽,左邊牆角上掛着金光閃閃的聖像,聖像下面擺着一張桌子,桌布潔白整齊,桌邊圍放著幾條擦得乾乾淨淨的長凳。右牆角有個做飯用的爐子,爐邊擺着一張躺椅,從爐子那邊飄來陣陣菜湯的香味。
他脫下大衣放到長凳上,這時身體顯得格外勻稱矯健,接着摘下手套和軍帽,然後用一隻清癯的手理了理頭髮。堂屋裡一個人也沒有,他滿心不快地喊道:
「喂!有人嗎?」
應聲走出來一個女人,她一頭黑髮,雖然看上去有四十多歲了,但仍有幾分風韻。「歡迎!歡迎,大人。」她說,「您想用飯?還是喝茶?」
客人朝她那豐滿的雙肩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答道:
「喝茶。您是店主還是招待?」
「店主,大人。」
「看來這店是您一個人開的了?」
「是的,就我一個人。」
「守寡嗎?要不怎麼自己幹這個呢?」
「不是守寡,大人,不幹點事怎麼餬口呢?」
「是這樣,你這個地方很乾淨呀!」
這個女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來客。
「我收拾慣了,」她說,「因為我過去一直是當傭人的,阿列克希耶維奇!」
聽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客人已慌得不知所措了。
「是你?奈吉達!」他驚奇地問。
「是我,阿列克希耶維奇!」她鎮定自若地回答道。
「天哪,」他一下子癱在長凳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店主,「誰能想得到呢?我們有多少年沒見面了?」
「
30年,阿列克希耶維奇!我今年四十八歲;您快六十了吧!」
「差不多……天哪!我作夢也沒想到能看見你!真怪!」
「有什麼可怪的?先生!」
「這一切一切……你還不明白嗎?!」
他那怠倦的神情一下子煙消雲散了,他站起身,在屋子裡低着頭踱起步來,只見他滿臉漲得通紅,過了一會兒,他停下腳步問道:
「打那以後我就斷了你的消息,你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呢?為什麼沒有留在老爺家?」
「您走後,老爺就恩賜解放了我的奴隷身份。」
「那麼你都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說來話長,先生!」
「聽你的口氣,你沒嫁人?」
「沒有,沒嫁人。」
「為什麼?你長得那麼漂亮,為什麼沒有嫁人?」
「我不想嫁人。」
「為什麼?」
「這還用解釋嗎?我想您還不至于把我是怎樣愛着你的忘得一乾二淨吧。」
他臉紅了,重新踱起步來,眼裡噙着淚水。
「一切都會過去的,我的朋友,」他低聲地說,「愛情,青春,一切都不例外,那只是一段很平常的往事,她隨着時光的流逝也就過去了。」
「上帝賦予每個人的性格是不一樣的,阿列克希耶維奇!青春能消逝,但愛情卻不能磨滅。」
他苦笑了一下說,「你總不能永遠愛我吧?」
“您錯了,我恰恰是這樣。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可我對您的愛始終沒有動搖。儘管我心裡清楚,你早已不是原來的你了。可對你來說,那是另一回事了。
現在,我知道責備你也無濟於事,想到你薄情無義把我拋棄,你的心也夠狠的了。多年來,我蒙受了莫大的羞辱,我曾幾次想自殺。曾幾何時,我還管你叫小名呢,你還經常朗誦詩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