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告訴我這兒出了什麼事呢。」那個面容憔悴的人說:「罷工,我們罷工了。」湯姆說:「五分錢一箱的工錢少是少,不過還可以混口飯吃。」「五分?他們給你們五分一箱?」那滿面愁容的人問。
湯姆說:「是呀,我們掙了一塊半。」帳篷裡突然鴉雀無聲。凱綏獃獃地望着帳篷外一片茫茫的夜色,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湯姆,我們也是上這兒幹活來的。他們先說給五分,到了這兒只給兩分半了。
這點兒錢連飯也吃不上,要是有孩子,那就——我們說不幹,他們就攆我們,所有的警察都來對付我們。現在他們給你們五分了。你想,等破壞了這場罷工,他們還肯給五分嗎?”湯姆說:「不知道。」凱綏接著說:“你得注意。
我們想方設法住在一起,他們趕我們,把我們拆散,打得我們落花流水。我們支持不久了,有些人兩天沒吃東西了。你今晚上打算回去嗎?”「要回去的。」“好,你把這兒的情形告訴裏邊的人。
說他們讓我們在挨餓,同時也在他們自己背上戳了一刀。等人家把我們收拾了,工錢馬上就會跌到兩分半。”“我告訴他們,可是不知道行不行。從沒見過那麼多扛槍的人,恐怕連說話都禁止的。
裡面幹活的人一點兒空閒也沒有,老低了頭,見了人連招呼都不打。”「想法子告訴他們吧,湯姆。只等我們給趕走,他們馬上只能掙兩分半了,你知道兩分半是怎麼回事——要把一噸桃子摘下來裝好,才能掙到一塊錢。不行,這幹不了。」
”我一定想辦法告訴他們。”凱綏問起湯姆的媽。湯姆說媽很好,她很喜歡那個收容所,那兒有洗澡間和熱水,沒有警察,大夥兒當自己的警察,也不出什麼亂子。他們在那兒住了一個月,只有一個壞蛋,大家把他趕出了收容所。
凱綏聽了興奮得兩眼發光,對大夥兒說:「我早跟你們說過,警察惹出來的亂子多,平息的糾紛少。湯姆,聽我說,你設法叫裏邊的人出來。現在桃子都熟了,只要出來兩天就行。」湯姆說:“不會出來的。
他們能掙醜分錢,別的事兒就一概不管了。”「可是到他們起不了破壞罷工的作用那時候,就掙不到五分了。」“他們不會明白這個道理。我爸就不肯幹。
我們沒有東西吃了。今晚上可吃了肉,多是不多,總算吃到了。你想爸肯為了別人,自己不吃飯嗎?”凱綏感傷地說:“我希望他們能明白,只有這樣辦,他們才有把握吃得到肉。——唉,有時候不免寒心。
我認識一個人,我坐牢的時候,他給抓進去了。他要組織個工會,已經成立起來,自衛團把它破壞了。你猜怎麼著?就是他原先出力幫助的那些人把他拋棄了。大夥兒都不理他,生怕讓人看見跟他在一起。
他們說:『你走吧,你在這兒對我們有危險。』唉,老弟,真叫人傷心哪。他卻說:‘你要是懂得這事的意義,就不會怎麼傷心了。譬如法國革命吧,那些個想出革命主張的人都給砍了腦袋。
事情總是這樣的,理所當然,不足為怪。幹這種事不是為了開心,原是不得不幹才幹的,這是你的本分。你看華盛頓吧,革命搞成了,那些王八蛋後來卻跟他作對。林肯也一樣,也是那班人嚷着要殺他。
理所當然,不足為怪。’”湯姆說:「這倒不象是開玩笑的話。」“當然不是。這個坐牢的人說:‘總之,盡自己的力量干就是了。
只要看到這一點就行:每次都前進了一步,也許會倒退一點兒,可決不會完全退回原處。這是有事實可以證明的。這麼一想,就覺得很有意義了。就是說,從表面看好象白費氣力,其實不會的。’
”這時候,坐在帳篷外面守望的人拉開了門簾,「我好象聽到什麼聲音,仔細一聽,又什麼都聽不到了。」面容憔悴的那個人走了出去。一會兒,他朝帳篷裡說:「凱綏,把提燈擰息了。快出來吧,出事了。」
凱綏擰息提燈,摸索着走出去,湯姆跟在後面。
帳篷外蛙聲一片,還有尖利的蛐蛐聲,在這些聲音之中,夾雜着很輕的腳步聲,彷彿四面八方都有人往這兒走來。那面容憔悴的人低聲說:「打那橋洞裡鑽過去,那是條出路。」他們悄悄地沿小溪走到橋洞跟前,彎下身子鑽進黑沉沉的橋洞,到另一邊才直起身來。
「他們在那兒!」一聲尖利的喊叫,兩道電筒光射到他們的身上,迷住了他們的眼睛。「不許動!」黑地裡傳來聲音說,「就是他,那個臉上發亮的王八蛋!」凱綏的呼吸急促起來,他說:「聽我說,你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們在當幫凶,叫人家的孩子餓死。」「住嘴,你這個赤黨王八蛋!」一個矮胖子拿着根白色的新鐵鍬柄走到亮光裡來。
凱綏繼續說:「你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那矮胖子掄起鐵鍬柄打來。凱綏一閃,那根粗大的木棒打中了他的額頭,喀喇一聲,他往旁邊一歪,倒出光圈外面去了。
「哎呀,喬治,你把他打死了。」「拿電筒照照看,這王八蛋真是活該。」電筒光照到了凱綏給打碎的額頭。
湯姆低頭看看牧師。電筒光掠過矮胖子的兩腿和那根鐵鍬柄。他悄悄跳過去把鐵鍬柄奪到手,第一下沒打中,只打着了肩膀,第二下卻狠狠打中了那傢伙的腦袋。矮胖子跌倒在地,他又在那腦袋上揍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