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本是個樂天派,這下可傷透了心,足足兩年,跟誰都不說話。
後來他變得瘋瘋傻傻。有哪個孩子拉了蛔蟲或者肚子痛,他就把醫生情來。
他認為老婆的性命斷送在他手裡,總做些好事來贖自己的罪。他送掉了所有的東西,心裡還不泰然,半夜裡常一個人四處亂走。不過種莊稼他倒是個好手。
東方地幹線上升起一片紅光。他們看到了約翰的院子。一輛卡車停在院子裡,有個人站在車上,手裡的鎯頭一起一落在晃動:「天哪,他們收拾收拾打算走了!」約德喊。
約德想出其不意突然出現在家人的面前,進院子就放慢了腳步。凱綏看他的樣,也放慢腳步。小湯姆一步步走到卡車眼前。這是輛哈得遜牌轎車改裝的卡車,頂板用鑿子鑿成了兩塊。
老湯姆站在車廂裡,在釘邊上的欄桿。
約德拾頭望着鬚髮斑白的父親,舔了舔乾燥的厚嘴唇,輕輕喊了聲:
「爹!」「你要幹嗎?」老湯姆正舉起鎯頭,滿臉不高興地看看湯姆,跟着鎯頭緩緩垂下,左手取出銜在嘴裡的大釘,自言自語地驚喊道:「是湯美——湯美回來了!」眼睛跟着露出害怕的神情;溫和地問:「湯美,你不是逃出來的吧i 還要躲躲藏藏?」「不,」湯姆說。「我是具結釋放的。我恢復自由了,有公文呢。」老湯姆放下鎯頭和釘子,輕快地跳下卡車。
站在兒子身邊,他不知所借,「湯美,我們要到加利福尼亞去,正打算寫信給你。你媽只擔心再也見不到你,差點不肯走了。這下好了,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了!」屋裡傳來咖啡壺蓋的響聲,老湯姆轉過頭去望望,眼睛興奮得閃閃發亮。“咱們讓他們吃一驚。
咱們進屋去,就象你根本沒出去過似的,看你媽怎麼樣。”這時候,他看見了吉姆·凱綏。湯姆告訴他遇見牧師的情形, 老湯姆握握牧師的手說:
「歡迎歡迎。」然後又對湯姆說:「咱們怎麼捉弄你媽呢?這樣吧,我進去說:『來了兩個客人,要吃早飯。』怎麼樣?」「別嚇着了她,」湯姆說。
「走吧,我要看看她見到你的時候是什麼樣兒。」爸領頭走上台階,一腳跨進門裡,用他那寬闊的身子擋住了門口,說:「媽,有兩個過路的客人間我們能不能分點東西給他們吃。」湯姆聽見了母親的聲音,他記得那冷靜、緩慢、親切而謙和的聲音。「情他們進來吧,我們的東西多着呢。」
爸走進去,門口空出來。湯姆朝裡看他的母親。媽很結實,可並不胖,因為生育和辛勞,身子有點臃腫。她穿看件寬大的長衣,布上原有的印花已經褪色。
她朝門外看看,逆着陽光;只見湯姆一個黑黑的人影。她點點頭,愉快他說:「請進來,幸虧今兒我多做了點麵包。」她莊嚴而又慈祥,那雙茶褐色的眼睛好象經受了種種磨難,變得十分寧靜,有非凡的同情心。她似乎知道自己是全家的堡壘,就把自己鍛鍊得很堅強,根本不把憂患放在心上。
由於在家裡處于這麼個偉大而又平凡的地位,她有她的尊嚴,有她的純潔嫻靜的美。她給別人醫治精神創傷的時候,冷靜,沉着,很有把握;評判是非,她的見解大公無私,象女神那樣公正。她似乎知道,要是她動搖了,全家就會動搖,要是連她也絶望了,全家就會完蛋。
爸站在一邊,興奮得直抖。「進來吧,」他喊道。「請進來,先生。」於是湯姆有點兒羞慚地跨進了門檻。
媽抬起眼一看,手慢慢落下來,手裡的鍋鏟啪噠一聲掉了。她閉上眼,張開嘴猛烈地呼吸。「感謝上帝,啊,感謝上帝!」忽然,她臉上露出愁容。
「湯姆,你該不是逃出來的吧?」「不,媽,是具結釋放的。我帶著公文呢。」湯姆伸手在胸前摸了一下。
媽光着兩隻腳,輕快地走到湯姆身邊,用手摸摸他的肩膀,摸摸他結實的肌肉,象瞎子那樣,又摸到他的下巴上。她高興得有點兒近乎傷心了。湯姆用牙齒緊咬住下嘴唇,媽模糊的眼光移到湯姆的嘴唇上,看見一絲血順着嘴唇往下流。於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放開手,爆炸似的吐了口氣。
“ !
我們差點不等你回來就走了!我們直擔心你從此找不到我們了。”她拾起鍋鏟,忙着弄吃的。
老湯姆吃吃笑着,說:“捉弄你了吧,媽,剛纔你簡直象只嚇壞了的羊。
就象有人使鐵鎚在你鼻樑上打了一下似的。要是爺爺在這兒才好呢,他看見了準會笑得彎下腰來。”湯姆問爺爺在哪兒。媽說:“他和奶奶睡在倉棚裡。
他們夜裡要起來好多次,容易踩着孩子們。爸,快去對他們說,湯姆回來了。”爸出去了,湯姆聽見媽遲疑地、怯生生地喊了他一聲,接着問:「你沒氣得發瘋吧?他們在牢裡沒給你吃苦頭,逼得你發瘋嗎?」“沒有。起初我也有點受不了,不過我不象有些人那樣發脾氣。
事事忍受着。怎麼啦,媽?”“我認識個孩子,性子挺剛強,好孩子該這樣的。他闖了點小禍,他們把他抓去,給他吃苦頭,他氣壞了,第二次又闖了禍,他們又給他吃苦頭。
這一來他真氣瘋了。他們開槍打他,他也回槍打人。他們象對付野狗一樣四處抓他,氣得他象條狼那麼凶。可是知道他的人都不肯傷害他,他對大家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