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願意去烏什一捷列克嗎?……我們在那裡結婚……為我們自己蓋一座小房子。”
這一切看起來正是她所缺少和期待着的,也是她那小蜜蜂本性的組成部分。她緊緊地偎着他,整個胸懷都感覺到他,整個胸懷都期望得到解答:是他嗎?
她路起腳,再次用臂肘摟住他的脖子:
「奧列熱克!你知道打這種針劑會起什麼作用嗎?」
「起什麼作用?」他的面頰在她臉上摩擦。
「打這種針……怎麼對你解釋呢……它們的科學名稱是『激素療法』…該種針劑是交叉使用的:給女人注射男性荷爾蒙,給男人注射女性……據說,這樣可以抑制轉移……但總的來說,首先受到抑制的是什麼……你明白嗎?」
「什麼?不明白!還不完全明白!」奧列格頓時緊張地問,臉色都變了。現在他抓住她的肩膀已經跟剛纔不一樣了——彷彿要從她身上儘快把真實情況抖出來。「你說,你說呀!」
「一般來說…有先受到抑制的是性功能……甚至在交叉次生特徵出現之前就會發生。在採用大劑量的情況下,女人會長出鬍子來,男人則乳房隆起……」
「慢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奧列格吼了起來,只在這時他才明白。「說的就是這種針劑吧?就是給我打的這種?它們會起什麼作用?會把一切都抑制下去?」
「並不是一切。裡比多還會保留很長時間。」
「裡比多是什麼?」
她正視着他的眼睛,輕輕地擦了一下他的一絶額發:
「暗,就是你剛纔對我產生的那種感覺……那種慾望……」
「慾望倒是還有,可是能力喪失了,是不是這麼回事?」他追問下去,顯得十分驚慌。
「能力會大大減弱。再往後連慾望也不會有了。你懂嗎?」她的手指摸了摸他的極痕和今天剛刮過的面頰。「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希望你打這種針。
」
「好——哇!」他漸漸明白過來,挺直了身軀。「這倒是太了!我的內心早就感覺到他們在搗鬼,果然不出所料!」
他真想把那些醫生癌罵一頓,罵他們任意擺佈別人的生命,但忽然想起了漢加爾特那容光煥發和滿懷信心的面龐——昨天她曾是那麼熱情友好地望着他說:「對您的生命十分重要!我們必須拯救您的生命!」
原來這就是該加的用心!她是想為他做件好事嗎?僅僅為了保住他的生命而不惜採用欺騙的手段將他引向那樣的命運?
「你將來也會這樣做嗎?」他斜眼看了看卓婭。
對她有什麼好責怪的!她對生活的理解跟他一樣:缺了這一點,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今天她僅僅以貪婪的、火熱的嘴唇就帶著他在高加索山脈上空進游了一番。瞧,她就站在這裡,嘴唇依然是她的嘴唇!趁這裡比多還在他兩條大腿之間和腰間流動,得趕緊接吻!
「……那你能不能給我打一種什麼針起到相反的作用呢?」
「那我馬上就會從這裡被趕走……」
「有這種針劑嗎?」
「就是同樣的針劑,只不過不交叉使用而已……」
「喂,卓絡通契克,咱們走吧,隨便找個地方……」
「我們豈不已經換了個地方。而且已經來到了這裡。現在應該回去了……」
「到醫生會務室去,走吧…」
「那裡有一個打掃衛生的,有人進進出出……再說,這不能着急,奧列熱克!否則我們就不會有『將來』了……」
「既然將來不會有裡比多了,還有什麼『將來』可談…說不定會恰恰相反,謝謝,裡比多會有的,對嗎?唁,快想個主意,咱們走吧,找個什麼地方!」
「奧列熱克,總得為今後保留點什麼……該把氧氣袋送去了。」
「對,是得把氧氣袋送去。我們馬上送去……」
「…喝上送去……」
「我們……送去…喝上……」
他們不是手拉著手,而是一起捧着那膨脹得像足球似的氧氣袋往樓上走去,任何一人腳步的震動都會通過氧氣袋傳給對方。
這反正跟手拉著手一樣。
而在樓梯平台上,在一天到晚有忙於自己事情的病人和健康人匆匆經過的通道床位上,是那個面黃肌瘦、胸廓乾癟的病人靠在枕頭中間,他已經不咳嗽了,(留着分頭的頭髮已所剩無幾)他不住用腦袋去撞支起來的膝頭,也許他的前額把膝蓋當成了密封的牆。
他還活着,但他周圍卻沒有活人在。
可能他正是今天嚥氣——這個被拋棄的、渴望同情的人,其實就是奧列格的兄弟、奧列格的同類。要是奧列格能坐到他的床邊,在這裡陪他度過一夜,說不定能夠減輕他最後幾個小時的痛苦。
然而,他們只是把氧氣袋給他放在那裡就走了。對他們來說,垂死者的這只氧氣袋,他最後要吸的這幾毫升的氧氣,只不過是到沒有人的地方去偷前接吻的藉口而已。
奧列格跟在卓婭後面,像被繩索牽着似地沿著樓梯走上去。他考慮的並不是背後那個垂死的人(半個月前他自己就是那副模樣,而半年以後有可能也是這樣),而是這個姑娘,這個女人,這個娘兒們,考慮怎樣說服她到沒有人的地方去偷情。
他本來已完全忘記那是什麼滋味了,現在重新領略到嘴唇被熱吻揉皺、甚至弄得有點兒粗糙和腫脹的痛感,就更加覺得突然——這感覺有如青春的熱血流遍了他的全身。
第十九章 接近於光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