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走路、騎馬不斷摩擦,情況愈來愈精,傷口惡化,開始流膿水。而每次流過之後就會覺得好些,於是又想工作了。總是想再等一等。即使這會兒我也感到擦痛得很厲害,恨不得剪去一條褲腿或者光着屁股坐著。
」
「他們沒給你包紮嗎?」
「沒有。」
「能讓我看看嗎?」
「你看好了。」
「喔一喔,是多麼……多麼黑啊!」
「它本來就是黑的。我一生下來這裡就是個很大的胎記。你瞧,現在它變成了這個樣子。」
「可這兒……是什麼?」
「這兒是
3處潰瘍留下的
3條疫管……總之,焦姆卡,我的腫瘤跟你的完全不一樣。我的這瘤子叫黑素細胞瘤。這壞東西一點也不饒人。通常是
8個月,人也就完蛋了。
」
「你從哪兒知道的?」
「還是在來這裡之前,我讀過一本書。讀了之後立刻就明白了。不過問題是,哪怕我來得並不晚,他們仍然會不敢給我開刀。黑素細胞瘤很可惡,手術刀稍稍一碰,馬上就會轉移。
它也是想活着,按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你懂嗎?在我耽誤的這幾個月的時間裡,腹股溝裡也出了毛病。」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是怎麼說的呢?」
‘她說必須設法弄到那種膠質金。如果能弄到膠質金,有可能制止腹股溝裡的轉移,腿上則可用愛克斯光抑制,這樣便有可能拖一拖…”
「能治好嗎?」
「不,焦姆卡,我的病已不可能治好了。總的來說,黑素細胞瘤是不治之症,還沒有人治好過。能給我怎麼治呢?截去一條腿還遠遠不夠,可再往上能截到哪兒呢?眼下的問題是:怎麼個拖法?我還能贏得多少時間:幾個月,還是幾年?」
「這…是怎麼回事?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說的是這個意思。焦姆卡,這我已經能夠接受了。要知道,並不是活得時間更長生活就更充實。
對我來說,現在的全部問題在於我還來得及做什麼事情。總得抓緊時間在世上做成什麼呀!我需要
3年時間!如果我還能活上
3年,我就心滿意足了!但是這
3年的時間我不能躺在醫院裡度過,而是在野外。」
他倆在瓦季姆時扎齊爾科靠窗的床上輕聲慢語地交談。全部談話只有鄰床的葉夫列姆會聽得見,但他從清晨起就像一截沒有知覺的木頭似的躺在那裡,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再就是魯薩諾夫,大概他也能聽到,他曾以同情的眼神看過紮紮齊爾科幾次。
「你能來得及做什麼呢?」焦姆卡皺着眉頭問道。
「好吧,讓你聽個明白。我現在正在檢驗一種新的、大有爭論的設想,中央的一些大學者對它几乎不相信。這種理論是:根據放射性的水可以發現多金屬礦石的礦床。你知道『放射性水』是什麼嗎?……論據倒是有千百種,但紙上談兵豈不容易。
既可以肯定又可以否定。而我有一種感覺。感覺到可以在實踐中證明這一切。但為此必須一直獃在野外,根據水情去具體地找到礦藏,而不需要根據什麼別的。
當然,最好是反覆試驗。而工作就是工作,哪方面不要耗費精力?比如說吧,沒有真空泵,只有離心泵,為了使它發動起來,就得先把空氣抽出去。怎麼抽呢?用嘴吸!這樣也就喝了不少放射性水。而且,這水我們平時也喝。
吉爾吉斯工人說:『我們的父親不喝這裡的水,我們也不喝。』然而我們俄羅斯人卻喝它。既然有了黑素細胞瘤,我還怕什麼放射性?我正應該去那裡工作。」
「真是個傻瓜!」葉夫列姆頭也沒轉,聲音沙啞而乾巴巴地說。可見,他什麼都聽見了。「人都快要死了,還研究什麼地質學?它幫不了你的忙。不如好好想想一一一一靠什麼活着?」
瓦季姆的那條腿保持不動,而他的頭,在靈活自如的脖子上輕而易舉地轉了過來。他有意讓炯炯有神的黑眼睛一閃,柔軟的嘴唇微微一顫,隨即毫不見怪地答道:
「靠什麼活着,這我恰恰知道。靠創造性的勞動!而且,這很起作用。不吃不喝都行。」
他用一支帶棱的塑料桿自動鉛筆在牙齒之間較輕敲敲,觀察這句話他理解了多少。
「讀一讀這本書,你就會大吃一驚!」波杜耶夫那難看的指甲在藍色的封面上敲着,他還是那樣躺着,沒有轉身,也看不見紮紮齊爾科。
「我已經看過了,」瓦季姆極其迅速地回答說。「這不適合我們這個時代。毫無奮鬥目標,沒有動力。在我們看來,應當多做工作!而且不是為了填自己的腰包。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魯薩諾夫為之一震,他的眼鏡透出讚賞的目光,他大聲問道:
「請問,年輕人,您是共產黨員嗎?」
瓦季姆把視線轉向了魯薩諾夫,還是那麼落落大方。
「是的,」他溫和地說。
「我早就敢於肯定了!」魯薩諾夫得意地宣稱,並舉起一個指頭。
他可真像一位大學老師。
瓦季姆拍了拍焦姆卡的肩頭:
「好啦,回到自己那兒去吧。我得繼續工作。」
於是他又埋頭讀那本《地球化學方法》,書裡夾着一頁紙,上面有幾段摘錄,字寫得很小,驚嘆號和問號標得很大。
他一邊讀,一邊寫,握在手指中間那有棱的黑色自動鉛筆微微移動着。
他全神貫注地在讀,彷彿人已不在病房裡,而得到他精神支持和鼓勵的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想在打第二針之前再振作一下,並決定此刻徹底解決葉夫列姆的思想問題,免得他在這裡繼續散佈悲觀情緒。於是他正面望着他,左右掃視地對他進行開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