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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雖然已經飄走,但這裡那裡還殘留着團團疑雲。就在不久前,國家安全部的一名司機因胃部出現腫瘤住在她們醫院裡。他屬於外科的病人,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本來跟他毫不相干,但是有一次她值夜班,晚間巡診的時候,此人訴說他睡不着覺。她給他開了淇夢拉,可是,當她從護士那裡得知,這種藥只有小包了,就說:「一次給他兩包好了!」病人把藥收下了,毅拉·科爾尼利耶夫娜甚至沒有注意他那異樣的眼神。
這事她本來是不會知道的,但醫院裡的一個女化驗員跟這個司機是鄰居,到病房裡去探望過他。神情緊張的化驗員跑來告訴蔽拉·科爾尼利耶夫娜:司機沒把那藥粉服下去(為什麼一次開兩包?),他一夜沒睡。而現在他又盤問化驗員:「為什麼她姓漢加爾特?你把她的情況詳細談談。她想毒死我。
對這個女人可得研究研究。」
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等了好幾個星期,準備接客研奔。在這幾個星期裡,她可要毫不懈怠、準確無誤、甚至精神振奮地作出診斷,毫釐不差地開出藥量,用眼神和微笑去鼓勵落進這個聲名狼藉的癌圈子裡的病人,隨時擔心他們之中的任何人投來這樣的目光:「你不是下毒的兇手吧?」
今天巡診時還有一件事使她特別難受:科斯托格洛托夫是病人中治療效果最明顯的一個,不知為什麼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對待他非常親切,可恰恰是他向「媽媽」提出了那樣的問題,懷疑她存心不良,拿他作試驗。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離開巡診病房的時候也心情沉鬱,她也想起一樁不愉快的事情。那件事是跟最愛閙事的女人波林娜葉·沃奇科娃有關。有病的倒並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兒子,可她陪著兒子住院。給她兒子做了手術,切除一個體內腫瘤。
那天她在走廊裡纏着主刀大夫,要求把兒子的腫瘤給她一小塊。假若她碰上的不是列夫·列昂尼多維奇,說不定她真的會弄到手。而她下一步的打算是,把這塊東西送到別的醫院去,在那裡檢驗診斷是否正確,要是與東佐娃作出的最初診斷不符,她就勒索錢財或者向法院起訴。
這樣的事在她們每一個人的記憶裡都不是只有一件。
此時,巡診結束之後,她們便去把當着病人的面不便說的話說完,並作出會診決定。
13號樓的房子不夠用,為放射科醫生們連一間小房間也騰不出來。她們既不能待在「伽馬炮」操作室,也不能待在
12萬和對萬伏特的長焦距愛克斯光照射室。愛克斯光片診斷室裡雖然有地方,但那裡太暗。因此,她們把處理日常事務、寫病歷和其他檔案材料的桌子放在短焦距愛克斯光器械室——似乎她們在經年累月的工作中與令人噁心的愛克斯光空氣及其異味、異熱接觸得還嫌太少。
她們來到這裡,在這張沒有抽屜、做工粗糙的長桌子旁並排坐了下來。滾拉·科爾尼利耶夫娜在翻閲住院病人的病歷,包括女病人的和男病人的,把她自己能夠處理的和需要跟大家一起研究的分開。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悶悶不樂地望着面前的桌子,下唇微微撅出,手中的鉛筆輕輕地敲着桌面。
我拉·科爾尼利耶夫娜不時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她,但始終沒下決心去談魯薩諾夫、科斯托格洛托夫以及醫生們的共同遭遇,因為事情是明擺着的,沒有必要多說,而要說的話倒有可能說得不太中肯、不夠婉轉,不僅不能給人以安慰,反而會觸到痛處。
終於,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說道:
「最令人惱火的是我們無能為力,不是嗎?!」(這可能指今天察看過的許多病人。)她又用鉛筆敲了幾下。「而事實上哪兒也沒出差錯。」(這可能指阿佐夫金和穆爾薩利莫夫)“診斷時我們曾有過動搖,但治療是對頭的。
我們也不能採用較小的劑量。我們的事都被那只桶給毀了。
原來如此!她想到的是西布加托夫!是的,常常會遇到這樣難以收到治療效果的病症:你消耗的是
3倍創造性的精力,而要拯救一個人的生命卻無能為力。西布加托夫最初被放在擔架上抬來的時候,愛克斯光片子顯示出整個骰骨几乎都已徹底破壞了。之所以難以確診,是因為最初認為是骨瘤,甚至清教過一位教授,而後來才逐步弄清楚是鉅細胞腫瘤,骨頭裡已出現液化現象,整個能骨被一種膠凍樣組織所取代。然而,治療是對頭的。
能骨不能抽出,不能鋸掉——這是牢記在腦子裡最根本的一條。只能用愛克斯光照射,而且必須一開始就照射量大——小了無濟於事。西布加托夫果然好起來了!能骨鞏固了。他的病雖已痊癒,但由於射線量大的原因,周圍的組織都變得極度敏感,很容易形成新的惡性腫瘤。
因此,他被桶撞倒以後,身上就突然出現營養性潰瘍。如今,他的血液和組織都已不能接受愛克斯光照射,而新的腫瘤來勢兇猛,又沒有辦法消滅它,只能加以抑制。
對醫生來說,這時便會意識到無能為力,意識到治療方法很不完善,而對心靈來說,產生的是一種惋惜,一種最普通的惋惜之情;這個憂鬱的按超人西布加托夫,是那麼溫順、有禮貌,從不忘記別人對他的好處,可是我們為他所能做到的卻僅僅是延長他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