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對您打針後的反應必須周密觀察,包括打針的當天和下一天。而星期日這是做不到的。」
「這麼說,那針是很厲害的噗?……」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沒有回答。她已經轉向科斯托格洛托夫了。
「那就等到星期一,行不行?……」
「魯薩諾夫同志!您指責說,明個小時沒有對您進行治療。怎麼,拖延
72個小時您反倒願意呢?」(她已經取得了勝利,把他當作落水狗打,而他卻毫無辦法卜·,…)「您要麼接受我們的治療,要麼不接受。如果接受,今天上午
11點鐘就給您打第一針。如果不接受,那就請您簽字,表明您拒絶我們的治療,我今天就可以讓您出院。
至于等上
3天,不採取治療措施,我們沒有這個權利。在我結束對這間病房的巡診之前,您考慮好了就告訴我。」
魯薩諾夫兩手摀住了臉。
喉嚨以下几乎全被白長衫裹嚴了的漢加爾特,悄然無聲地從他身旁走過。奧林皮阿達·弗拉基斯拉沃夫娜則像一艘船似的一駛而過。
東佐娃由於這番爭執已經累了,指望能在下一張床邊高興起來。
「賭,科斯托格洛托夫,您覺得怎麼樣?」
科斯托格洛托夫掠了掠翹起的頭髮,以健康人的聲音響亮而又充滿信心地回答:
「非常好,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好極了!」
兩位醫生互相看了一眼。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的嘴角只是微露笑意,而眼睛卻閃爍着喜悅的光彩。
「不過,’東佐娃在他床治上坐下。“還是說說——您究竟有什麼感覺?在這一段時間裡有什麼變化?」
「好吧!」科斯托格洛托夫欣然從命。「第二次照射之後,我的疼痛就減輕了。第四次以後,疼痛就完全消失了。而且也不發燒了。
現在我睡得非常好,一覺能睡
10個小時,任何姿勢都不感到疼。可過去,這種不疼的姿勢我怎麼也找不到。飯來了,看也不想看,可現在全都能吃下去,而且還要求添點。就這樣,不疼了。
」
「不疼了?」漢加爾特笑出聲來了。
「可是,給添點嗎?」東佐娃也笑了。
「有時候給添。總之,這叫我說什麼呢?我的世界觀起了變化啦。我來的時候完全像具死屍,而現在卻活蹦亂跳。」
「也沒有噁心的感覺嗎?」
“沒有。
望着科斯托格洛托夫,東佐娃和漢加爾特的臉上都泛起了喜悅的光彩,正像老師望着出類拔率的優秀生一樣:與其說是以自己的知識和經驗為榮,毋寧說是為他的出色回答而感到驕傲。這樣的學生必然會為老師所喜歡。
「還感覺得到腫瘤嗎?」
「對我來說,它現在已經不礙事了。」
「可是還感覺得到嗎?」
「只是在我躺下的時候,才感覺有個多餘的東西,似乎還在滾動。但並不礙事!」科斯托格洛托夫堅持說。
「好吧,您躺下。」
科斯托格洛托夫以習慣的動作(最近一個月裡,他的腫瘤被好幾所醫院裡的許多醫生、甚至實習生摸過,還叫鄰近診室的醫生來摸,大家都十分驚訝)把腿擱到床上,屈起兩膝,不枕枕頭仰面躺下,並使腹部袒露。這時他立刻就感覺到腹內一直伴隨着他的那只蛤蟆在裏邊很深的一個地方趴了下來,壓迫着他。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坐在旁邊,以輕柔的觸摸從外圍漸漸逼近腫瘤。
「別緊張,肌肉放鬆,」她提醒他,儘管他自己也知道,但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這護衛性的緊張,妨礙了觸診。後來,她終於使他信任地放鬆了腹肌,在胃後深處明顯摸到他的腫瘤的邊緣,接着她就順着整個外緣摸了一遍,起初觸摸輕柔,第二次比較重些,第三次再重些。
漢加爾特隔着她的肩頭在觀察。科斯托格洛托夫則望着漢加爾特。她非常討人喜歡。她想顯得嚴厲些,但總也嚴厲不起來,因為她很快就跟病人們搞得很熟。
她想顯得老成些,仍然沒有結果潤為她身上總有一股女孩子氣。
「還像先前那樣,可以清楚地摸到,」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說。「變啟了些,這是毫無疑問的。退到裡面去了,不挨着胃,所以他不覺得疼。也變軟了些。
但是邊緣差不多還是那樣。您——摸摸看!」
「不必,我每天都摸,其實應該有間隔。血沉——HS,白血球——
5,
800……您自己看吧……」
魯薩諾夫脫開捂着臉的雙手,把頭抬了起來問護士:
「就是說,需要打針,是嗎?很疼吧?」
此時科斯托格洛托夫也在打聽: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我還得照射多少次?」
「這——現在還無法確定。」
「賭,大概說說。您估計什麼時候可以讓我出院?」
「什麼???」她本來在看病歷,此時突然抬起頭來。「您是在問我什麼??」
「問您什麼時候可以讓我出院?」科斯托格洛托夫還是那麼很有信心地重複了一遍。他雙手抱膝,一副自主的神氣。
在東佐娃的眼神裡,欣賞優秀生似的那種喜悅已經完全消逝了。她意識到這是一個很難對付的病號,面部表情就顯示出他那倔強、固執的性格。
「我對您還是剛剛着手治療呢!」她要讓他清醒一下。「從明天起才算是正式開始。在這之前還只不過是試探試探。」
然而,科斯托格洛托夫並沒有屈服。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我想稍稍解釋一下。我知道,我的病還沒有治好,但我並不打算完全治好。」
唉,這些病人可真古怪!一個比一個厲害。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臉一沉,這下她真的生氣了:
「您到底是在說什麼?您是不是一個精神正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