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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塘俞君祺,偶忘其字,似是佑申也。乾隆癸未,在余學署,偶見其野泊不寐詩曰:蘆荻荒寒野水平,四圍唧唧夜蟲聲,長眠人亦眠難穩,獨倚枯松看月明。余曰:杜甫詩曰巴童渾不寢,夜半有行舟,張繼詩曰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均從對面落筆,以半夜得聞,寫出未睡,非詠巴童舟、寒山寺鐘也。君用此法,可謂善於奪胎,然杜、張所言是眼前景物,君忽然說鬼,不太鶻兀乎?俞君曰:是夕實遙見月下一人倚樹立,似是文士,擬就談以破岑寂,相去十餘步,竟冉冉沒,故有此語。
鐘忻湖戲曰:雲中鷄犬劉安過,月裡笙歌煬帝歸,唐人謂之見鬼詩,猶嫌假借。如公此作,乃真不愧此名。
●霍丈易書言,聞諸海大司農曰:有世家子讀書墳園,園外居民數十家,皆巨室之守墓者也。一日于牆缺見麗女露半面,方欲注視,已避去。越數日,見于牆外采野花,時時凝睇望牆內,或竟登牆缺,露其半身,以為東家之窺宋玉也。頗縈夢想,而私念居此地者皆粗材,不應有此艷質。
又所見皆荊布,不應此女獨靚妝,心疑為狐鬼,故雖流目送盼,而未通一詞。一夕,獨立樹下,聞牆外二女私語,一女曰:汝意中人方步月,何不就之。一女曰:彼方疑我為狐鬼,何必徒使驚怖。一女又曰:青天白日安有狐鬼,痴兒不解事至此。
世家子聞之竊喜,褰衣欲出,忽猛省曰:自稱非狐鬼,其為狐鬼也確矣。天下小人未有自稱小人者,豈惟不自稱,且無不痛詆小人以自明非小人者,此魅用此術也。掉臂竟返。次日密訪之,果無此二女,此二女亦不再來。
●吳林塘言,曩游秦隴,聞有獵者在少華山麓,見二人累然臥樹下,呼之猶能強起。問何困躓于此,其一曰:吾等皆為狐魅者也,初,我夜行失道,投宿一山家,有一少女絶妍麗,伺隙調我,我意不自持,即相媟狎,為其父母所窺,甚見詈辱,我拜跪,始免捶撻。既而聞其父母絮絮語,若有所議者。次日,竟納我為婿,惟約山上有主人女,須更番執役,五日一上直,五日乃返,我亦安之。
半載後病瘵,夜嗽不能寢,散步林下,聞有笑語聲,偶往尋視,見屋數楹有人,擁我婦坐石看月,不勝恚忿,力疾欲與角,其人亦怒曰:鼠輩乃敢瞰我婦,亦奮起相搏。幸其亦病憊,相牽並仆,婦安坐石上,嬉笑曰:爾輩勿鬥,吾明告爾,吾實往來于兩家,皆托雲上直,使爾輩休息五日,蓄精以供採補耳。今吾事已露,爾輩精亦竭,無所用爾輩,吾去矣。奄忽不見,兩人迷不能出,故餓踣于此,幸遇君等得拯也。
其一人語亦同。獵者食以乾秭,稍能舉步,使引視其處,二人共詫曰:向者牆垣故土,樑柱故木,門故可開合,窗故可啟閉,皆確有形質,非幻影也,今何皆土窟耶?院中地平如砥,淨如拭,今何土窟以外,崎嶇不容足耶?窟廣不數尺,狐自容可矣,何以容我二人,豈我二人之形亦為所幻化耶?一人見對面崖上有破磁,曰此我持以登樓,失手所碎,今峭壁無路,當時何以上下耶?四顧徘徊,皆惘惘如夢,二人恨狐女甚,請獵者入山捕之。獵者曰:邂逅相遇,便成佳偶,世無此便宜事,事太便宜,必有不便宜者存。魚吞鈎貪餌故也,猩猩刺血,嗜酒故也,爾二人宜自恨,亦何恨于狐。
二人乃憫默而止。
●林塘又言,有少年為狐所媚,日漸羸困,狐猶時時來。後復共寢,已疲頓不能禦女,狐乃披衣欲辭去,少年泣涕輓留,狐殊不顧,怒責其寡情,狐亦怒曰:與君本無夫婦義,特為採補來耳。君膏髓已竭,吾何所取而不去?此如以勢交者,勢敗則離,以財交者,財盡則散。當其委曲相媚,本為勢與財,非有情於其人也。
君于某家某家,皆嚮日附門牆,今何久絶音問耶,乃獨責我?其音甚厲,侍疾者聞之皆太息。少年乃反面向內,寂無一言。
●汪旭初言,見扶乩者,其仙自稱張紫陽,叩以悟真篇,弗能答也,但判曰金丹大道,不敢輕傳而已。會有仆婦竊資逃,仆叩問尚可追捕否,仙判曰:爾過去生中,以財誘人,買其妻,又誘之飲博,仍取其財,此人今世相遇,誘汝婦逃者,買妻報;並竊資者,取財報也。冥數先定,追捕亦不得,不如已也。旭初曰:真仙自不妄語,然此論一出,凡姦盜皆諉諸夙因,可勿追捕,不推波助瀾爾。
乩不能答,有疑之者曰:此扶乩人多從狡獪惡少游,安知不有人匿仆妻,而教之作此語?陰使人偵之,薄暮果赴一曲巷,登屋脊密伺,則聚而呼盧,仆婦方艷飾行酒矣。潛呼邏卒圍所居,乃弭首就縛。律禁師巫,為奸民竄伏其中也。藍道行嘗假此術以敗嚴嵩。
論者不甚以為非,惡嵩故也。然楊沈諸公,喋血碎首而不能爭者,一方士從容談笑,乃制其死命,則其力亦大矣。幸所排者為嵩,使因而排及清流,雖韓范富歐陽,能與枝梧乎?故乩仙之術,士大夫偶然遊戲,倡和詩詞,等諸觀劇,則可。若借卜吉凶,君子當怖其卒也。
●從叔梅庵公曰:淮鎮人家有空屋五間,別為院落,用以貯雜物,兒童多往嬉遊,跳擲踐踏,頗為喧擾,鍵戶禁之,則竊逾短牆入。乃大書一貼粘戶上,曰此房狐仙所住,毋得穢污,姑以怖兒童雲爾。數日後,夜聞窗外語:感君見招,今已移入,當為君堅守此院也。自後人有入者,輒為磚瓦所擊,並僮奴運雜物者,亦不敢往,久而不治,竟全就圮頽。
狐仙乃去。此之謂妖由人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