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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照樣的溫柔、美麗和平靜。但一個人若體念或追究到這個當前一切時,也就照樣的在這黃昏中會有點兒薄薄的淒涼。於是,這日子成為痛苦的東西了。翠翠在成熟中的生命,覺得好像缺少了什麼。好像眼見到這個日子過去了,想要在一件新的人事上攀住它,但不成。好像生活太平凡了,忍受不住。於是胡思亂想:
「我要坐船下桃源縣過洞庭湖,讓爺爺滿城打鑼去叫我,點了燈籠火把去找我。」
她便同祖父故意生氣似的,很放肆的去想到這樣一件不可能事情。且想像她出走後,祖父用各種方法尋覓她都無結果,到後無可奈何躺在渡船上。
「人家喊:『過渡,過渡,老伯伯,你怎麼的!不管事!』『怎麼的?我家翠翠走了,下桃源縣了!』『那你怎麼辦?』『怎麼辦嗎,拿了把刀,放在包袱裡,搭下水船去殺了她!』……」
翠翠彷彿當真聽著這種對話,嚇怕起來了,一面銳聲喊著她的祖父,一面從坎上跑向溪邊渡口去。見到了祖父正把船拉在溪中心,船上人喁喁說著話,小小心子還依然跳躍不已。
「爺爺,爺爺,你把船拉回來呀!」
那老船夫不明白她的意思,還以為是翠翠要為他代勞了,就說:
「翠翠,等一等,我就回來!」
「你不拉回來了嗎?」
「我就回來!」
翠翠坐在溪邊,望著溪面為暮色所籠罩的一切,且望到那只渡船上一群過渡人,其中有個吸旱煙的打著火鐮吸煙,把煙桿在船邊剝剝的敲著煙灰,就忽然哭起來了。
祖父把船拉回來時,見翠翠癡癡的坐在岸邊,問她是什麼事,翠翠不做聲。祖父要她去燒火煮飯,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哭得可笑,一個人便回到屋中去,坐在黑黝黝的灶邊把火燒燃後,她又走到門外高崖上去,喊叫她的祖父,要他回家裡來。在職務上毫不兒戲的老船夫,因為明白過渡人是要趕回城中吃晚飯的,人來一個就渡一個,不便要人站在那岸邊呆等,故不上岸來。只站在船頭告翠翠,不要叫他,且讓他做點事,把人渡完事後,就會回家裡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