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頁
由於邊地的風俗淳樸,便是作妓女,也永遠那麼渾厚,遇不相熟的主顧,做生意時得先交錢,數目弄清楚後,再關門撒野。人既相熟後,錢便在可有可無之間了。妓女多靠四川商人維持生活,但恩情所結,卻多在水手方面。感情好的,別離時互相咬著嘴唇咬著頸脖發了誓,約好了「分手後各人不許胡鬧」;四十天或五十天,在船上浮著的那一個,同在岸上蹲著的這一個,便各在分上呆著打發這一堆日子,盡把自己的心緊緊縛定遠遠的一個人。尤其是婦人,情感真摯癡到無可形容,男子過了約定時間不回來,做夢時,就總常常夢船攏了岸,那一個人搖搖蕩蕩的從船跳板到了岸上,直向身邊跑來。或日中有了疑心,則夢裡必見那個男人在桅上向另一方面唱歌,卻不理會自己。性格弱一點兒的,接著就在夢裡投河、吞鴉片煙;性格強一點兒的,便手執菜刀,直向那水手奔去。他們生活雖那麼同一般社會疏遠,但是眼淚與歡樂,在一種愛憎得失間,揉進了這些人生命裡時,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輕生命相似,全個身心為那點愛憎所浸透,見寒作熱,忘了一切。若有多少不同處,不過是這些人更真切一點,也就更近於糊塗一點罷了。短期的包定,長期的嫁娶,一時間的關門,這些關於一個女人身體上的交易,由於民情的淳樸,身當其事的不覺得如何下流可恥,旁觀者也就從不用讀書人的觀念,加以指摘與輕視。這些人既重義輕利,又能守信自約,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較之講道德知羞恥的城市中紳士還更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