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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望到這些老兵,一個一個望去,溪的一帶差不多每兩株楊柳便有一個這樣人物,一體的靜鎮,除了水在流,全沒有聲音。間或從一個人口裡噴出一口煙,便算是在魚以外分了這種人心的事情了。
魚上鉤了,撥著剌,看的人拍著手,驚呼著,被鉤著了唇的魚也像本來可以說話的東西,在這種情形下又開口了,在一個兵手上默默的掙扎一番,隨後便被擲到安置到水邊的竹簍裡去,自己在簍中埋怨自己去了。
太陽又光明又暖和,他覺到不安。
他看了一陣這些用命運為注,在小鐵鉤蚯蚓上同魚賭博的人,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還想走。
走到什麼地方去?
沒有可走的,他從水記起水閘,他聽到水車的聲音,就沿溪去看成天轉動的那水磨。
他往日就歡喜這地方。這裡有樹,有屋,上了年紀的古樹同用石頭堆起的老磨坊,身上爬滿了秋老虎籐,夏天則很涼快,冬天又可以看流水結成的冰柱。如今是三月,山上各處開遍映山紅花,磨坊邊坎上一株桃,也很熱鬧的綴上淡紅的花朵了。他走到磨坊裡面去,預備看那水磨。這東西正轉動著,像兵士下操做跑步走,只聽到腳步聲音。小小的房子各處飛著糠灰,各處擺有籮筐。他第一眼望到的還是那個頂相熟的似乎比這屋子還年老一點的女主人,這個人不拘在什麼時候都是一身糠灰,正如同在豆粉裡打過滾的湯圓一樣,她在追趕著轉動的石碾,用大掃帚扑打碾上的米糠,也見到了他。
她並不歇氣,只大聲的說,「成副爺,要小雞不要,我的雞孵出了!」於是,她放下掃帚了,走出了磨坊,引他到後面坪裡去看雞窠。
他笑著,跟了這婦人走上坎去。
他見到小雞了,由這婦人乾癟癟的手從那一個洋油箱裡抓出兩隻小雞來,只是吱吱的喊,穿的是嶄新淡金色的細茸茸的毛衣褂,淡白的嘴巴,淡白的腳,眼睛兒光光的像水泡。這小東西就站在他手心裡,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頑皮。
「帶四隻回去,過五天就行了,我為你預備得有小籠。」
「…………」
「它能吃米頭了,可以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