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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多麼難看!滿臉通紅,眉縱眼橫,磨拳擦掌,凶凶然,好比活魔王出世,自然沒有謙遜那麼文雅而溫柔,那麼和平而好看。
但謙遜也得有個分寸。假如你家裡,今天有人來打劫,明天又有人來強姦,弄得食不安,寢不安,你也文雅而溫柔地,和平而好看地,作個揖,鞠個躬,甚至叩三個響頭:「諸位好漢小生在這廂有禮。」天下果有是理乎?我則不能!
就是我們祖宗,雖說從來是住在禮儀之邦,但也並不是不「怒」。你看:「怒髮衝冠」,是何等的威風!「叫斷灞流」,又是何等的嚇人?至于「一怒而諸侯懼」,「一怒而安天下之民」,那更是深關乎天下安危,可以奉作怒的典型。所以,就是我們偶然動點火,雖說不免有些難看,但究無傷大雅,而且也絶不會就成為不肖之子孫。
不過怒也要怒得恰當,不應該無理取閙,更不應該口硬心虛。張老二兄弟一句話不對頭,便馬上紅起眼睛來打架,這便叫做無理取閙;王大娘被盜劫,嚇得躲在棉被裡不敢出氣,等到強盜走了,卻哭哭啼啼在大門口指天劃地地罵殺千刀,這便叫做口硬心虛。
然而眼前我們貴國的張老二、王大娘之流實在太多了,嗚呼噫嘻,「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斯怒不出,如國家何?
原載
1932年
12月
4日《申報·自由談》
李長之
(
1910.
10.
30——
1978.
12.
13)
原名李長治、李長植,山東利津人。
1929年入北京大學預科學習,在校期間發表散文作品。《我所認識的孫中山》是他早期習作。
1931年考入清華大學生物系,兩年後轉哲學系,同時參加了《文學季刊》的編委會。
1934年後曾主編或創辦《清華周刊》文藝欄、《文學評論》雙月刊和《益世報》副刊。在出版第一本詩集《夜宴》前,開始理論批評的寫作。
1936年出版《魯迅批判》—書,產生影響。該年自清華大學畢業,遂留校任教。
以後又歷任京華美術學院、雲南大學、重慶中央大學的教職。
1940年任教育部研究員。
1944年主編《時與潮》副刊。
1945年任國立編譯館編審。
抗戰勝利隨編譯館由重慶北碚遷南京, 主編《和平日報》副刊。
1946年
10月赴北京師範大學任副教授,並參與《時報》、《世界日報》的編務。這時主要從事古典文學研究和文化藝術的批評。重要的着作有《道教徒的詩人李白及其痛苦》、《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迎中國的文藝復興》、《苦霧集》、《夢雨集》等。
建國後一直任北京師範大學教授,着有《陶淵明傳論》、《中國文學史略稿》、《李白》等。
着作書目:
《夜宴》(詩集)
1934,北平文學批評社
《魯迅批判》(評論)
1936,北新
《波蘭興亡鑒》(史論)
1940,獨立出版社
《道教徒的詩人李白及其痛苦》(評論)
1941,商務
《西洋哲學史》
1941,正中
《批評精神》(文論)
1942,南方印書館
《苦霧集》(評論、散文等合集)
1942,商務
《星的頌歌》(詩集)
1942,獨立出版社
《韓愈》(評論)
1944,勝利出版社
《北歐文學》
1944,商務
《我教你讀書》
1944,文風書局
《夢雨集》(評論、散文等合集)
1945,商務
《文史通義刪存》(文論)
1945,文化書社
《迎中國的文藝復興》(評論)
1946,商務
《中國畫論體系及其批評》(文論)
1946,獨立出版社
《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評論)
1948,開明
《李白》(理論)
1951,三聯
《大理石的小菩薩》(童話集)
1951,文化供應社
《龍伯國》(童話集)
1951,文化供應社
《陶淵明傳論》
1953,棠棣社
《中國文學史略稿》( l一
3卷)
1954—
1955,五十年代出版社
《司馬遷》(評論)
1956,通俗讀物
《<詩經>試譯》
1956,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
《孔子的故事》
1956,上海人民
翻譯書目:
《德國的古典精神》(譯文、評述合集)
1943,東方書社
《文藝史學與文藝科學》德國瑪爾霍茲着,
1943,商務
《歌德童話集》
1945,東方書社
《強盜》(劇本)德國席勒着,與揚文震合譯,
1956,人文
大自然的禮讚
李長之
世界不是荒涼的。我們感覺沒有人的時候,另外卻另有別的令我們嚮往的東西,而且這種東西卻一定存在。彷彿一個堂皇偉大,神秘而崇高的劇場吧,觀眾是愚妄的,這不要緊,因為他們可以散去,戲曲是鄙俗的,這不要緊,因為可以改,腳色平凡,這也仍然能令人忍耐下去,因為可以希望有更不平凡的來代替。所有這些失望的痛苦,和不甘于失望,又追求新的幻影的疲勞,我們都為一點補償了,也就是多多少少是一種慰藉了。
因為劇場總是好的,一切靠不住,劇場靠得住,劇場卻比較悠久些。
這劇場就是大自然。一切變,大自然不變,這劇場永遠是堂皇、偉大、神秘、崇高的。觀眾、戲曲、腳色、都渺小吧,這劇場卻越發莊嚴。戲散了,這劇場也依然巍峨地矗立着。
所以,只要沒忘掉這劇場的人,他是可以心平氣和下去的,並且也不會寂寞。
有誰感到沒有歸宿的麼?到大自然裡去。
最不自量,而又最不安分的動物,恐怕只有人類吧。人類企求—切。而超越了實際的能力。大自然在這地方卻恰是人類的母親,她不會打消孩子們的夢的,雖然早知道那是夢,她卻只用種種暗示,種種比喻,種種曲折而委婉的辭令,讓人們自己去覺悟。
在人們的能力限度以內,她卻又鼓舞人們,完成人們,務在把人們所僅有的一點能力,去作一些最善的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