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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246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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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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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6頁

朗讀:

我仔細地望了其他車伕的臉,縱然露了不同的樣子,卻沒有一個是快活的。有的是皺着眉,有的斜了嘴角,流着黏涎,有的臉色成為蒼白了,一口氣不接一口氣地在喘着。他們的臉都是為身受的苦痛扭為不成形的樣子,他們用盡了一身的精力,所得到的卻是些微的報酬。我看到了一個還未長成,只有十三四歲的孩子,把臉漲得紅紅的,也拖了一輛車子,那上面坐著一個臃腫的胖漢子,身前還有一口空缸。

還有一個長了灰白鬍鬚的,一步一垂首地,挨着路向前行走。


  

我的心,像是一下一下地忍受着鞭笞。

他們有走不完的長途,一個苦痛的日子過去了,有另外的一個已經在等候,他們不敢生出一點點凌空的妄想,在夏天,火一樣的太陽會曬得人暈眩,可是他們要跋涉着,柏油路上溶出的瀝青在燙着他們的腳心。秋盡冬來的日子,雨雪和着寒風,濕透了他們的短棉襖,加重了它的份量,壓在他們的身上。刺骨的寒冷,在使他們的心打着戰。這也是得忍的。

還有那些,為了多求些報酬,就整夜地遊蕩着,到疲睏重重地襲擊了身子,便像狗一樣地蜷伏在車鬥裡。他們不懂得什麼是舒適的床被,夏天是蚊蠅,冬天是寒冷,果然有一個喊車的聲音,他們是可以立刻醒轉來,站起身來就把車拉過去,然後就起始奔跑着。

…………

「你的車每天要化多少車租呵?」

我還是問着我的車伕,當他走在一條僻靜的路上時。

「您說是『車份兒?』不多,六十枚。」

「那你一天能拉多少呢?」

“那沒準兒,也就是三十多弔錢。唉,只要能個人有一輛車就好了。

這樣。我知道他的希望了,他想著自己能有一輛車。他自己還要自早至晚地為別人奔跑着。

心上的疚痛是重的,若是為了這原因便不去乘坐,那滿街滿巷的車伕該如何呢?

我已經不是像才坐到車上來的那樣輕鬆了。

到了所要到的地方,我走下車來,我沒有敢抬起頭來望着他是如何地抹着汗,我只聽到他是在喘着氣,我把錢付過他,那數目比說定的多了些,不敢聽著他的道謝,我是急急地走了進去。

選自19376月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渡家》



靳 以

于一切的記憶之中,燈─—或者就是火亮,最能給我一些溫煦之感。這不能說到只是過去,現在和將來也都是如此罷。但是還要加以一點說明的,我並不喜歡那十分堂皇耀目的華燈甚至於我還許背過臉去,我愛着那若有若無像鬼火一樣,像晨間的微光一樣,像映在水中的晚霞一樣的,……

想到最早的事,就是小的時節,在晚間為僕人背了送到家中去,總是有另外一個僕人提了紙燈籠走在前面,我愛着那燈,我睜大了眼睛在望着;可是漸漸地那搖搖晃晃的光暈會使我的眼睛溫柔地疲倦了。而那擺着的黃黃的光亮,卻一直好像在我的眼前;雖然我已經閉上了我的眼睛。

有一次卻是在我起始離開故舊的時候,我已經長成了,我走向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天的晚間我失迷了路途,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走回我的寓所,我只知道我是才從彼岸過來,這邊也只是荒野。我是十分焦急地站在那裡,在那情況中,已經有了露宿一夜的可能,我張望着,於是我遠遠地望到了遠遠燈火的光亮,我就朝了那面走着。那並不是一條平坦的路,又因為在陰雨之後,幾次我是走在泥濘之中,污水沒了我的腳踝,我的鞋也是幾次將被黏去,可是抬起頭來,我知道那光亮是更近一點了,我就欣喜着抹下臉上的汗,再拔起腳來走着。

終於我是投身到了那光亮中了,我是已經站在街路之上了。在一番跋涉之後,我回到我安身的所在。


  
但是時常為我所經歷着的,卻是在任何一個城中走着夜路,一些窗間的燈光給着希有的溫暖。路也許是長的,夜也許深了,獨自一個人如孤靈一樣地在路上走着,冷了麼,便拉起衣領來,偶然地就望到了透出來的光。那光几乎是一直照在我的心上,如果有那慷慨的主人,我能不顧一切地走進那所房屋。但是我知道那只是找不着邊際的玄想,我惟有加緊了腳步,頻行頻迴首。

……

還記得有着那樣的一個晚上,為了一時的高興,和同住的K 君點起了五支或六支洋燭。也許那正是新年的時候,遠處有着爆竹的聲音,冷寂是更重地撲到我們離家人的身上。每個火焰在跳動着,在牆上更錯綜地映着無數的影子,於是我們快活了,覺得像是這屋子裡裝滿了人,就坐下來,凝視着那些點燃着的燭,我們高興地剪了這個的焦芯又剪了那個的。

而今呢,一盞座燈,几乎是我最親近的友人了。它立在我的案頭,它分去我的淒涼與孤寂,它給我光,恰足照了我自己,好像是,它也知道我並不需要更多的。

我愛燈,我愛着火亮。

若是身為一隻飛蛾,為什麼不急速地投到火的胸中去呢?誰能說這是蠢盲?說著的人,也許正是不知道自己的一個蠢人罷?



靳 以

在記憶中,窗應該是靈魂上輝耀的點綴。可是當我幼年的時節,像是有些不同,我們當然不是生活在無窗的暗室裡,那窗口也大着呢,但是隔着鐵欄,在鐵欄之外還是木條釘起扇樣的護窗板,不但擋住大野的景物,連太陽也遮住了。那時我們正在一個學校裡讀書,真是像監牢一般地把我們關在裏邊,頑皮的孩子只有蹲在地上仰起頭來才看到外邊─—那不過是一綫青天而已!那時我們那麼高興地聽著窗外的市聲,甚至還回答窗外人的語言;可是那無情的木板擋住了一切,我們既看不出去,別人也看不進來。

就是在這情形之下,我們長着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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